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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三年學藝寶劍隨身 一旦成行長甲護體


  這回書須從朱寶誠的祖父說起。朱寶誠的祖父,官名一個沛字,號叫若霖,以大挑知縣,在陝西做了十多年知縣官。咸豐元年,升了西安府知府。朱若霖為人極精幹,膝下生了三個兒子。一、二都在繈褓中死了,只有第三個兒子名岳,字鎮嶽,生小即穎悟絕倫。十二三歲時,文學便很有了根底,每有一篇詩文出來,不到幾日即傳遍長安。

  一日,朱鎮岳的母親魏氏,帶著朱鎮嶽,到東門報恩寺進香。報恩寺的長老雪門和尚,一見朱鎮嶽,就仿佛見了什麼奇珍異寶一般,不住地用兩隻老眼,在朱鎮嶽身上打量,末後合掌向魏氏說道:「公子和老衲有緣,求夫人將公子舍在老衲跟前三年,必能于公子身上有很多的益處。」

  魏氏一聽這話,不由得心裡氣憤,臉上便露出不高興的神情來答道:「我夫婦的年紀合起來,差不多一百歲了,就只這一個兒子,老和尚不是不知道,怎會說出將他舍了的話來呢?」

  雪門和尚笑道:「老衲不是說要夫人將公子舍了,三年後仍得將公子交還夫人。不但于公子身上有極大的益處,便是于老爺、夫人身上,也有多大的好處,三年的光陰,容易過去。」

  魏氏不待和尚說完,即連連搖手道:「這話不用提了,莫說三年,三日也不行!」

  雪門和尚道:「夫人今日不短舍,只怕將來要長舍呢。老衲方外人,以慈悲為本,難道對公子還有惡意嗎?」

  魏氏也不答話,進好了香,便帶著朱鎮嶽上轎,回衙門去了。氣憤憤地將話告知朱若霖。朱若霖畢竟是個精明人,聽了問道:「你問他為什麼要舍在他跟前的話沒有呢?」

  魏氏道:「誰高興問他?無論他為的什麼,要把我的兒子舍給和尚。總是不行的。」

  朱若霖笑道:「話不能這麼說,雪門和尚的為人,我很聽人說過,是個極有道行的和尚。雖是個方外人,卻幹過幾件救困扶危的事。並且他在報恩寺當主持,也當了十多年了,從來不曾有人說他做過不法的事。他說要把岳兒舍給他三年,必有點道理在內,可惜你只顧一時氣憤,也不問問他。」

  魏氏不悅道:「你把兒子看得輕,你去生兒子舍給和尚,我自己生下來的兒子,只這一個,是很寶貝的,一刻也不許離開我。」

  朱若霖哈哈笑道:「你生的兒子不肯舍掉,叫我到哪裡再生個兒子來舍呢?不用氣吧,我也不過是這麼閒談,誰也不肯將自己的兒子,給一個和尚去鬼混。」

  次日,朱若霖正和魏氏閒談,忽門房傳報,雪門和尚來拜。朱若霖笑道:「這老和尚認真要我施捨愛子了。」

  魏氏道:「老爺犯不著去見他,他是個出家人,公然出入官衙,已是不安分。老爺去見他,只怕於官聲有礙。」

  朱若霖搖頭道:「這個和尚,素來不是出入官衙、不安分的人,見見他不要緊。你放心,我不會胡亂把兒子舍給和尚。」

  隨說隨走入客廳。

  朱若霖雖不曾和雪門和尚見過面,心目中卻早認定雪門和尚,是個有道德的高僧。來到客廳中,只見一個身高六尺以外的老和尚,鬚眉白得如銀似雪,手腕上懸著一串念珠,合掌立在下面,真是一個活潑潑的知覺羅漢。朱若霖不由得發生一種敬愛之心,趨前拱手讓坐。

  和尚開口說道:「老爺今日肯見和尚,即是與和尚有緣。和尚在風塵中物色三十餘年,實不曾見有如公子這般有夙慧的人。昨日一見之下,和尚心裡實在有些放他不過,當今天下大亂(當時人心目中,只知有中國,中國大亂即謂天下大亂),專讀書不懂武事的人,不但不能替朝廷出力,並且不能自保身家。和尚有上可以衛國、下可以保家的技藝,非公子這般有夙慧的人,不能傳授,只要專攻三年,必有大效。老爺愛公子,必望公子成個經天緯地的人物,這機緣不可錯過!」

  朱若霖想了一想,問道:「師父教小兒去報恩寺住著,學習三年麼?」

  和尚點頭道:「雖是在報恩寺住著,與府衙相近,卻不能時常回來。除三節兩壽期可令公子回府,盡人子之禮外,不宜出寺門一步,致荒廢學業。」

  朱若霖聽了,忽然立起身來,向和尚深深作了一個揖道:「我即將小兒交給師父了,聽憑師父教訓,我不過問。」

  和尚也起身合掌答禮。

  朱若霖隨入內室,用了無數言語向魏氏解釋。魏氏雖不願意,但因府衙離報恩寺不遠,見面容易,並且兒子不能和女兒一樣,終年關在閨房裡,總得有出外就學的時候,遂也說不出不肯的話來。從此,朱鎮嶽就在報恩寺,跟著雪門和尚學衛國保家的技藝去了。

  朱鎮嶽跟著雪門和尚到報恩寺,雪門和尚早已預備了一間靜室給朱鎮嶽住。先教朱鎮嶽做了三個月內功,隨後拿出一把檀木劍來,教朱鎮嶽擊刺。寒暑不輟地練了三年,才拿出把三尺長的鋼劍,給朱鎮嶽道:「你的功夫已經上身了,這把劍是我專煉了給你的,還不曾開口,劍口是須用劍的本人親自磨開的,用時才能合手。明日的干支是庚申,正好磨劍。你今晚將身體沐浴乾淨,我書房裡有座膽瓶,瓶內是龍泉井的水。你等到天一交子時,向西方叩齒四十九通,將磨劍咒語默念一遍,然後以劍蘸泉水向石鼓上,以意會神,以神攝氣,磨一遍,試擊一遍,以圓活稱手為度。這劍我煉了十年,一百斤馬蹄鐵才煉成十兩,加以十兩烏金、十兩銀屑,才煉成這十五兩重的劍。雖不能與古時的莫邪、幹將比鋒利,然在今時,只怕遍中國也找不出第二把這麼剛柔相濟的劍來。」

  說時,遂將磨劍的咒語傳授了朱鎮嶽。

  朱鎮嶽一一默記了,退後抽出那劍來一看,覺得比尋常用的檀木劍,輕了幾倍,劍鋒約有二尺三四寸長,一面有兩條血槽,一面只有一條血槽。雖是不曾開口,卻青光耀目,望去已像是很鋒利的樣子。心中高興,不覺展開手足,試擊兩下,耳邊便聞得風聲如裂帛一般。心中有些詫異,暗想:用了三年木劍,擊刺起來,雖也時常聞得風響,卻不曾聽過這麼裂帛一般的聲音,這劍果是可寶貴的東西。

  朱鎮嶽心中正在疑惑,雪門和尚已背操著手,一步一步地閑踱進來,望著朱鎮嶽笑道:「你正使得得勁,怎的忽然停了呢?」

  朱鎮嶽提劍說道:「弟子因聞得風聲作怪,一時驚得停了手腳。」

  雪門和尚哈哈笑道:「你這時才知道我專給木劍你使的好處麼?你使的木劍,最重的有十幾斤,你能使得圓活自如,今一旦使這一斤多重的鋼劍,自然比尋常要靈捷幾倍,劍鋒走得快幾倍,破空的聲音自然也跟著大幾倍了。你此時試拿這劍,使出撒手刺的手法來看看,那脫手時的聲音比響箭還大呢。」

  朱鎮嶽問道:「既是響聲有這麼大,那麼敵人聞聲躲閃,不是很容易的嗎?」

  雪門和尚大笑道:「教敵人躲閃得了,還能算是劍術嗎?你須知箭因有響聲,容易躲閃,不能與劍作一例看承。箭的響聲是由羽毛上發出來的,故響聲雖大,速度卻不曾快到十分;並且來勢太遠,所以躲閃不難。這劍術的撒手刺,談何容易!功夫不到絕頂,哪能撒得出手,即出手又何能成聲?豈是如射箭一般,無論什麼人,都能射得呼呼地響嗎?你想,劍鋒能破空作響,須行得何等迅速。被殺的人,及至聞到響聲,已是洞胸斷頸了。莫說躲閃,能看得出劍光的,這人的功夫就不差了。」

  朱鎮嶽這夜依著雪門和尚的話,將劍磨開了。

  次日,雪門和尚教朱鎮嶽,在大殿上當面使了一會兒,欣然笑道:「我的衣缽有了傳人了!但是還須三個月工夫。你此刻就歸府衙去,稟知父母說,我明日即帶你出外遊行,三個月後,便功行圓滿了。」

  朱鎮嶽問道:「師父將帶弟子,遊行些什麼所在呢?恐怕家父母要問,回答不出,兩位老人不放心。」

  雪門和尚點頭道:「你問得不差,但遊行的所在,我也不能預定,大概不至出陝西境界。你對父母只說游大華山就得哪!」

  朱鎮岳連聲應是。回到府衙,將話稟知了朱若霖夫婦。

  魏氏因兒子離開慣了,此時雖聽說要跟著師父遠遊,卻已不似三年前的難分難舍了。朱鎮嶽自從進報恩寺以來,即不曾在府衙中住過一夜,因雪門和尚怕他住在家中,耽誤了功課,所以總是限定時刻,不許久留。朱若霖也絕不姑息,有時還催著朱鎮嶽回報恩寺去。

  朱鎮嶽歸府衙稟明了言語,當日回報恩寺中。雪門和尚拿出一個小皮篋來,給朱鎮嶽道:「這皮篋裡面,是我少時用的一副軟甲、一副鋼甲,於今我也用它不著了,傳給你好生珍藏。不遇大敵時不必用,有它在身邊,足抵一個好幫手,不要輕輕看過了。」

  說時,隨手將皮篋揭開,取出那副軟甲來,一手提著領口抖開來,像個很輕鬆的樣子。

  朱鎮嶽見那顏色漆黑透亮,看不出是什麼材料製成的,伸手接過來,著手又輕又軟。前胸後背鼓起來有一寸多厚,只是用力按去,不過三四分,也看不出裡邊塞的是什麼。

  雪門和尚笑道:「你可知道這副軟甲的好處麼?」

  朱鎮嶽道:「弟子並看不出是什麼東西製成的,怎能知道它的好處?」

  雪門和尚道:「表裡都是從野蠶身上剖出絲來,織成片子,所以能伸能縮,經力最牢。海邊的漁人,每用野蠶絲作釣大魚的釣絲,一根單絲能釣百多斤的魚,這種絲是極寶貴的。這裡面塞的是極細的頭髮,將這甲懸在樹上,儘管用鳥槍,貫上丸子,向甲上打去,丸子都嵌在甲裡,透不過去。刀劍是任憑如何鋒利,決不能傷損它分毫。我為得這副甲,幾乎送了性命。」

  不知雪門和尚得這甲時,為何幾乎送了性命?且俟下回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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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憶鳳樓主評曰:

  雪門和尚與朱鎮嶽,殆有夙緣者,不則何以一見即欲錄之門下?而朱鎮嶽亦幸而遇雪門和尚,得能傳其絕藝,成為一代大俠;不則為祿蠹,為書呆。朱鎮岳之所以為朱鎮嶽,亦正未可知耳。

  朱若霖一聞雪門和尚之言,即肯以愛子托之,自是解人,非一般風塵俗吏可比。

  寫磨劍一節,曲盡個中之秘。所謂以意會神,以神攝氣云云者,直於此道已三折肱矣。彼尋常一般小說家,又烏能知之耶?

  劍響與箭響不同一段高論,亦能發人所未發,斷非不知武術者所能道其隻字。

  朱鎮嶽既得寶劍,又得寶甲,躊躇滿志,彌足自豪,我亦為之羨煞矣!入鋼甲、軟甲事,所以開發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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