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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玉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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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舊友皖人農勁蓀,曾為余言霍大力士俊清事甚詳,餘既為之傳於《拳術見聞錄》中矣。農與霍公交甚久,霍公平生一言一行,無不能言之纖悉靡遺,上海精武會之創設,農一言啟之也。 余詢農,霍公平生,亦有服膺之人否?農沉思久之曰:「霍公平生心許者,其唯趙玉堂乎。若言服膺,則未嘗聞也。」 因為余言趙玉堂事曰: 「趙玉堂者,直隸人,霍公弟子劉震聲之甥也。趙氏世精拳藝,男婦老少皆以能武名於當時。及玉堂,數歲而孤,母劉氏,震聲之姊也,撫玉堂成立,而授之以技。玉堂生而敏悟,矯捷異常兒,然母教極嚴,二十以前,未嘗令出以技與人角也。玉堂天性篤厚,事母以孝聞。有叔曰趙善山,北道有名之鏢局頭兒也,河南、直隸、山東以至哈爾濱之綠林,無敢犯其鏢者。 「玉堂時年二十五,家中本無遺業,依母針黹度日。無賴者知玉堂勇捷,以越貨誘玉堂,玉堂以為然,遂劫行商,得物而取其輕者,歸則飾以他詞奉母。然行商有善山之鏢旗,或攜有善山之名刺者,則不劫,習久漸安,趙母不及知也。行商見善山之鏢獨無恙,因爭求護於善山,善山之生涯日盛,而玉堂則終日無所獲矣! 「無賴者複設詞激玉堂,欲玉堂並劫善山鏢,玉堂曰:『吾不畏彼,第以親親之誼,不敢出耳,吾當往說之。』遂詣善山許,慨然語善山曰:『吾家所貴乎能武者,以有勇能立事功,為國出力,為家增光,使人慕為好男兒也。與齷齪商人做看家狗,何為者哉!』 「善山聞言大怒,斥玉堂無狀。玉堂不言,疾趨而出,善山慮其將劫己鏢,亦戒備而出,夜分無所見始歸。方就寢,忽聞門外剝啄聲甚厲,善山啟門,不見有人,問為誰,則有聲自內出曰:『我也。』亦不審其音,趨入內,又不見,又問之,聲又自外至曰:『我也。』如是三數出入,善山怒曰:『誰惡作劇?再不出見,吾將以惡口相加矣!』語未已,則見玉堂據案而坐,從容笑曰:『叔乃不識堂兒乎?』玉堂年幼,年事略長者,皆呼為堂兒,故以自名也。善山憤,不知語所從出,玉堂笑曰:『叔為人保鏢,脫有能于堂兒者,叔之頭,毋亦將不保耶,適從叔頭飛過者六,而叔不及覺也,堂兒為叔羞之。』言已,倏不知玉堂所在,但聞室外數武,笑聲大縱,漸笑漸遠,瞬息而杳。 「善山憤火中結,無可為計,翌日哭訴趙母,趙母亦憤,呼玉堂責之曰:『汝不肖竟至此乎?欺一年邁之叔,不得謂勇,失長幼之節,忘尊卑之分,何以為人,不亟請罪,將驅汝出趙氏之門矣!』玉堂無奈,至善山前屈膝謝罪,自是不復劫行商。 「玉堂聞霍公以勇名于天津,其舅氏劉震聲亦相從于淮慶會館,遂請於母,如天津省劉,實將以窺霍公之能也。抵淮慶會館,聞劉言霍公救教民,誅義和團首領等事,玉堂極為心折。 「一日玉堂與霍公繞丹墀並肩閒步,霍公欣然曰:『夙聞震聲言堂兒矯捷,曷一試擴吾眼界?』玉堂遜謝,霍公固言之,彈指間,玉堂已飛登屋脊矣。從丹墀至屋脊,高幾三丈,霍公脫口呼好,呼聲未歇,玉堂已複立原所,絕無聲息,霍公亟稱其能。 「玉堂歸,以善山故,不劫行商,生活頗苦,乃奉其母居哈爾濱,每於夜間竊钜商家財物,甘旨之餘,盡供揮霍。數月之間,盜案迭出,俄國警署,偵緝不遺餘力,卒不得盜主名。而被盜之家,皆門窗未啟,每有盜後數日始覺者,遂漸疑非趙玉堂,無此矯捷。偵玉堂所居,乃在僻野,並不與其母共處,唯白日詣母二三度,夜則獨宿於僻野之孤室中。室四周以土為牆,樹皮覆其上而加泥焉,無窗牘,一門供出入而已,晝出則反扃,室中作何狀,人不及知也。 「俄警署既偵得玉堂宿所,複偵其行動,已得證實,將加逮捕,又慮其勇,乃於夜深,出武裝警察二百名,圍孤室,數十名登屋頂,實彈於槍四擬之,而以善拳術之華人四名,持械當門而立。嚴密佈置已,始叩門呼堂兒,則聞玉堂自內應曰:『請稍待,即奉迎。』門忽辟,但聞砉然一聲,門破裂騰起,善拳術者略避讓,已失玉堂。二百餘人,無一見玉堂蹤影者。蓋玉堂于啟門時,一足踢門,使破裂有聲,當門而立者,必驚避,乘其驚避之際,已從頭上飛越而過。夜昏如漆,玉堂又全身衣黑,出以不意,故無見者。善拳術者,率警察入室搜索,室中除稻草破絮外,一無所有,歸以情告署長,署長殊駭異。 「署長為俄之拳鬥家,嗜武若命,聞玉堂事,頗致愛惜之意,令於眾曰:『有能生趙玉堂者,賞千金。』久之不能獲,而盜案續出如故,署長憂之,有華人進策曰:『聞趙玉堂事母甚孝,若拘其母,趙必自至。』署長以為然,遂遣人拘趙母至,署長辟精室以居之,無何,玉堂果自投曰:『速釋吾母,吾所為,吾母皆不知,盡法以處為可也。』 「署長見之,驚歎不已,立釋趙母出,而謂玉堂曰:『以汝之青年,汝之技藝,何所之而患不得存活,乃甘為盜賊何也?』玉堂曰:『吾武技外無他藝,賣技江湖非所願,以力傭人,所得複無幾,舍為盜,無以養母、自養也。』署長曰:『養母月需幾何?』玉堂曰:『養母月僅數十金,自養非百余金不可,合之月需二百金也。』署長曰:『月畀汝二百金,供吾驅使可乎?』玉堂喜出望外,頓首稱甚願。署長喜,遂置玉堂於署中,聞至今尚居哈爾濱也。」 農之言如此,餘遂因以書之。 趙玉堂治技之功,無足為異,我所異者,吾國有此等人而不能用,乃至為他國人所收買,也不亦哀哉! 〔原載《國技大觀·拳師言行錄》,1923年9月3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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