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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回 叱鬼呼神齊供奔走 吞煙吐霧幻作龍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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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胡二法師被拿以後,當官雖未供出與歐陽越盦夥通的話來,然因遍湘潭的人,都知道歐陽越盦是他的至好朋友,這種重大的罪犯,與有嫌疑的人,如何免得了不牽連呢?可憐歐陽越盦尚在睡夢裡,也糊裡糊塗地被捉到官了。幸虧他是曾入了學的生員,一則官府另眼相看;二則同族的人相信他不是做強盜的,邀合通族的人具結請保,也不知花了多少銀錢,費了多少氣力,才將他保釋出來。胡二法師是正名定罪,梟了首級了。 歐陽家通族的人,將越盦保釋出來之後,大家就知道他有學道的這回事了,族長當著通族人告誡他道:「胡二法師是湘潭有名會法術的人,誰也知道他的本領了不得,只是畢竟還是弄到身首異處下場,這種人應該引以為鑒戒。你既讀聖賢之書,如何也做這攻乎異端的事?這回我們是看祖宗的面子,並知道你尚沒有與胡二法師夥通的情事,所以願全族出名保你;若以後你交遊再不謹慎,再犯了這類的事,我們便不問情節何如,不僅不出名稟保;就是你自己能辯白開釋,我們族人也得在祖宗堂裡,重重地懲辦你。你要知道我們歐陽族裡,外無犯法之男,內無再嫁之女,你果能安分讀書,力圖上進,何至受胡二法師這類邪人的拖累!」 越盦聽了這番告誡,縱有一肚皮的委屈,也不能申說。不過自己也覺得交胡二法師,是交錯人了,從此恢復他未交胡二法師以前的狀態,每日只在家中讀書修道,一切外事不問,一切外人不交,就是出大門外閒步的時候都極少。 這時他的父母都已去世了,他也生了一個兒子,他家住在離湘潭縣城七十多里的鄉下,一日天色已將黑了,他母舅忽坐著一乘走長路的涼轎來了,進門便很著急的神氣對越盦說道:「我生長到五十歲,今日才幹一樁極荒唐的事,我已急得莫奈何了。」 越盦忙問是一樁什麼荒唐事。 他母舅頓腳道:「我為某處的田事,和某人打官司事,你知道麼?」 越盦道:「你老人家不是為那官事在縣裡住了半個月嗎?我早已聽得說了。現在官事怎麼樣,已了結了麼?」 他母舅道:「哪裡得了結,官事不了結不要緊,可惡我自己太不留神,我這回在縣裡落的那個歇家,誰知倒是某人的親戚,簡直和住在對手家裡一樣。我進的稟帖要歇家蓋戳,還不曾遞進衙裡去,某人倒已完全知道了,你說我這官事打得過人家麼?」 越盦道:「你老人家於今既是知道了,趕緊換一個歇家就是,官事沒了結,還不妨事。」 他母舅道:「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你哪裡知道我的這樁荒唐事,就是為急於想換歇家,才幹出來的啊!我昨夜方打聽得歇家與某人是親,只急得我一夜不曾睡好,今早天光一亮,我便起床雇了一乘轎子坐到你這裡來。想不到倉忙急促地動身,將一個要緊的小手巾包兒遺落在歇家了,走到半路上還不曾想起來。直到離你這裡二三里的地方,才記起來。天色已這麼晏了,無論如何會跑,也不能跑回縣裡去取,只好打算到你這裡請一個人,我拼著多花些錢,務必今夜走一個通夜。明日一早到縣城,若歇家的人不曾看見那手巾包,是可以取得轉來的。」 歐陽越盦問道:「那手巾包放在什麼地方?裡麵包了什麼要緊的東西呢?」 他舅父道:「我是住在西邊正房裡的,手巾包就放在房的書案抽屜裡,是一塊羅布手巾包的,裡面最要緊的是一個手折的底稿,這手折是托人暗中遞給縣官的,如果落到了對手家裡,不但我這場官事不得好下臺,便是這縣官的聲名,說出來也不好聽。你看我怎麼不著急?」 越盦點頭道:「這事本來關係很大,不過你老人家也用不著這麼著急,你老人家還沒吃夜飯的,我且去招呼廚房弄夜飯給你老人家吃。手巾包放在那裡,大約不會給歇家的人看見,但請放心,我自去設法拿回來。」說著進裡去了。 他舅父獨自在歐陽家客堂裡吃了夜飯,好一會兒不見越盦,以為是他親自到外邊請人去了。約莫經過了半個時辰,忽見越盦仍從裡面走出來笑道:「還好,還好!喜得沒給歇家看見,已經取得回來了,請看是也不是?」 一面說一面將手巾包遞給他舅父。 他舅父接過來看了愕然問道:「怎麼到了你手裡?難道是我自己帶出了城,在半路上掉了,你拾起來的麼?」 越盦笑著應是,他舅父卻又搖頭道:「不是,不是,這東西我不帶在身上便罷,帶在身上是絕不至掉在半路上的。你畢竟是怎生弄到手的,裡麵包的東西一樣也不錯,你說你畢竟是怎生弄到手的?」 越盦道:「我因見你老人家著急得那麼厲害,而失落這東西在歇家的關係又太大了,只得親自去縣裡跑一趟,又恐怕你老人家在這裡等得心焦,來去在路上不敢停留一步,所以很快。」 他舅父不信道:「你這話真是瞎說,從這裡到縣城,來回一百五六十里路,你就是在路上不停留,也不能這麼快。我今日天明便出城,在路上也沒耽擱,不是黃昏時候才到嗎?」 越盦笑道:「不是我親自去拿來的,你老人家說是誰拿來的呢?你老人家只求這手折底稿不落到對手家裡去便如願了,我看不必追問是怎生弄到手的。」 他舅父偶然想起越盦曾與胡二法師結交的事,心裡才明白,以為是胡二法師傳給他的法術,有差神役鬼的本領。從這事傳播出來,凡與越盦有戚族關係的人,多知道越盦有神奇的能耐了。但是想要求他顯些兒本領出來,給人當把戲瞧,是無論如何要求不答應的。不過有時被糾纏得無可奈何,也還是顯過兩次,一次在馬家河地方,就是越盦的舅父做壽,同時娶兒媳婦,越盦不能不去拜夀喝喜酒。 他的舅父住在馬家河小市鎮上,他的親戚凡曾聽他舅父說過取手巾包事的,大家逼著要他顯神通。有他舅父親口證實了,無可推諉,加以有許多長親在內附和著,更使他不便固執不肯。一班人從白天向他糾纏起,直糾纏到夜深,已有幾成年輕的以為絕望自去睡了,他才應允道:「即是諸位都要我做把戲,我也只得做一點兒出來。我學會了一樣本領,就是會吸煙,可以吸出許多把戲來,諸位要我做把戲,請先拿煙來給我吸吧。不怕多,越多越好!」 有人問他:「要吸什麼煙?」 他說:「不拘什麼煙,只要是人家吸得的,紙捲煙也好,皮絲煙也好,旱煙也好,有多少就拿多少來。」 眾親戚踴躍爭先地去了,頃刻間便辦齊了各種煙來。 馬家河小市鎮上的紙捲煙少,只買了三四十小盒;十兩一包的皮絲煙也只有一兩包;旱煙最多,約莫有五六斤,一股腦兒堆在越盦面前笑道:「你說不怕多,越多越好,你看這裡多不多呢?」 越盦每樣取在手中掂了幾掂問道:「盡在這裡嗎,還可以辦得這麼多來麼?」 眾親戚笑道:「你不要拿這個難為我們,好圖推託,深更半夜的,又在這小市鎮上,怎麼還能多辦?不是有意出難題目,給我們做嗎?」 越盦笑著點頭道:「這地方取辦不出是實情,至說我有意出難題目,就冤哉枉也。也罷,將就一點兒吧!我吸煙與別人不同,須得幾個人幫著我吸,一口氣務必將這裡所有的煙吸完,那把戲才玩得有趣。」 眾親戚問道:「教我們同吸嗎?」 越盦笑道:「你們同吸了有何用處?若要你們同吸,只怕吸到明天這時分還吸不完呢!我吸煙要用這麼粗一根南竹,將竹節打通,用這麼大的瓦罐做煙斗,要兩個人裝煙,兩個人掌火,我只顧張開口吸;還要一張大白紙,貼在壁上,我吸完了,便在白紙上玩把戲。你們照我說的辦,保管你們有好把戲看。」 眾親戚聽了這類話,已十分納罕,自然情願照辦。好在南竹、瓦罐和白紙,都是容易取辦的東西,不多工夫就辦好了。 越盦吩咐將旱煙、皮絲煙同裝在瓦罐裡,用火把當紙撚,然後自己張開口,銜著這大旱煙管,呼呼地向肚中吸下去,一點兒煙不噴出來。吸完一罐,接著又裝一罐。看的人都驚得吐出舌頭收不回去,總共六七斤煙,能裝多少罐?只一陣就吸完了。隨即又將三四十盒紙煙搓散裝上,幾口便吸完了,笑向眾親戚道:「請看我的把戲。」 說時走到張貼的白紙前面,對著白紙凝神注目了一會兒。只見他吹笛子也似的撮聚著上下嘴唇,吹出一股青煙來,如縷不絕地向白紙上盤繞。 最奇的是煙凝聚在白紙上,久久不散,口裡不停歇地越吹越有,紙上便凝結得越積越多,漸漸地紙上容納不下這許多煙了,就仿佛山岫生雲,緩緩地向天空舒展。轉眼之間,彌漫全室。 將近吹噓一刻鐘,越盦口中的煙,好像已吹盡了。展開兩隻大袖,飄飄然在房中亂舞了一陣,頓時煙消雲散,室內清明,手指著白紙對眾親戚道:「請看我這把戲玩得如何?」 眾親戚看白紙上,現出一堆大石頭,比什麼畫家畫出來的,都要好看些。墨色的陰陽濃淡,細看竟透入紙中,並不是虛浮在面上的。 親戚當中也有會畫的人,都不由得讚不絕口,說是巧奪天工。中有一人說道:「這一張畫,可以裱起來使成一幅絕好的中堂,只可惜沒有落款!」 越盦笑道:「落款的煙,我早已預備好了,我就落款給你們看。」 於是又繼續一縷一縷地吹出青煙來,如前一般地在紙上凝聚不散。不到前次十分之二的時間,青煙便消滅了,越盦道:「你們看吧,不僅落了款,還有題詠呢!」 眾親戚看紙上龍蛇飛舞地題了幾行草字道:磊磊落落,自矢貞堅;既能填海,又可補天。問君之壽,十二萬年;知己者誰,襄陽米顛。下面還有湘潭歐陽越盦六個字。 眾親戚看了,不待說又是一番激烈的讚歎。他從這次顯了這點兒本領之後,直到民國元年,在他一個本家的家裡,才顯出第三次的本領來。 不知顯的是什麼本領,且俟第十二回再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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