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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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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乾隆帝初下江南 年羹堯歸田削職 卻說清廷自入關以來至乾隆登極,計已八九十載。此八九十載中,天下憂攘,兵戈未定,旋起旋滅,朝廷用法太嚴,而草野亂源更甚。年羹堯威震一時,立功閫外,其能名垂清史勳書、竹帛,此不世出之英俊也。 雲中燕、嵩山畢五助雍正,統率血滴子以收交效於殘殺,雖似用心太酷,然亦不得謂非一時之豪也。溯自三鎮逼反,自取滅亡之後,清廷鑒於前車定制,嗣後不行封建,不立儲貳之,條著為令典,亦所以弭亂之政策也。故至乾隆時代,宇內已稍稍肅清,並無什麼軍興之事,總算升平氣象。內有一二賢臣輔佐,外而封疆大吏均得才識兼優去充任,此時他們滿族中亦有幾個俊才傑出者,出而支撐大局,是以聖主當陽雖不能垂拱,無為而治天下,蓋亦頗覺政簡刑清矣。 那時蘇州府有一家巨紳,姓汪名琬,書香望族,詩禮傳家,科名不絕,伊父名源,是個禦史,致仕林下,蕭然自得。當康熙南巡時代,汪源年已六十餘歲,那年聽得聖上於某日由京中起蹕,向江南一帶遊幸而來,汪源即協同本省巡撫預備迎鑾,所有一切行宮鋪張已先期由藩庫提款,佈置齊備;闔省臣民引項北望,以為可親瞻天顏咫尺也。 忽一日,有前站近侍太監數人到來,口傳聖旨,謂鑾輿已抵鎮江,不日南下,命前禦史汪源洎本少巡撫迎至行在,以備召見問話,並私下問汪源道:「聖上聞爾有愛女兩人,貌極娉婷,幽嫻貞靜,足稱後宮之選。現因行宮寂寥,命爾即日親送行在,聖上要當面覘視也。」 汪源聽了嚇得汗流浹背,不敢違逆聖旨,只得將親生愛女盛妝豔裹,裝飾一新,送至鎮江。 召見時,天顏甚喜,溫諭慰勞,一面即將兩人接進宮內去了。翌晨,汪源至宮門請安,並欲面奏起鑾日期。不料步入朝房,房內無人,靜悄悄的,汪源不解其故,放膽走進宮門,但見一路鳥語花香,庭可羅雀,徑至後宮,仍然靜悄,不勝駭異之至。只見耳房內有一個驛卒模樣在彼掃地,汪源走至面前,詢其情由。據雲前日由上流來了一群人眾在此擔擱,昨晚三更時,分趁大號官船數艘,駛向瓜州方面而去,遺下儀仗不少,我在此收拾。及再問他詳細,卻稱不知。 汪源嚇得面無人色,連忙飛報巡撫前來察看,然亦無可如何,只得垂頭喪氣回蘇。因恐官聲有礙,傳說不確,並戒飭手下人不得提起此事,隱忍吞聲。卻是汪源賠去親女二人,不知騙至何處,心中鬱鬱不樂,思想成病,況又年紀高大,借此因由,一病竟歸道山去也。 原來這時候草澤英雄,綠林豪俠所在多有,唯是邪正不一,良莠不齊,其忠義奮發者有之;姦淫肆掠者有之。究其原離鼎革不遠,即有這負氣不服,擾亂世界,真亦剿不勝剿,撫不勝撫也。 今這個假皇帝究屬何人所扮?是瓜州口子沿海地方一上山島內大盜奚狻吼,打聽江蘇汪源是富紳,家有二位小姐,都具十二分姿色。他起了淫心,趁康熙巡幸之消息,先期施此狡獪手段,竟被他輕輕地騙去;此亦兩位小姐命運中所註定者也。是以此次,汪琬鑒於乃父之失,凡遇事情,總是慎重小心,不肯疏略,須打聽確實,方肯聽信,否則無論何人何事,他終一味地寂然,無動於衷也。 那時海晏河平,四方澄清。乾隆即位已屆多年,漸入升平景象,靜則思動,亦欲仿聖祖時故,事托言巡方出狩,實則聞得江南人物富饒,風景繁華,起了遊玩之興趣。當時命禮部選擇吉期,督造龍舟及修整一切,經過地方道路橋樑發幣建築,所費浩大,咄嗟之間已是堆金積玉,不知化去幾千萬萬。真所謂皇家做事,固不費一舉手之勞耳。 即日預備南下,京報傳至吳中,闔省官吏卻興高采烈,莫不想承攬辦此皇差矣。朝廷發駕期近,各大臣庭議,扈從之臣暨御前差使,均一一派定,又任命在京攝行政事之親士貴戚,迨至論及護駕之人,一時實難其選。左班中走出體仁閣大學士董亮,先執笏奏道:「現有新科武狀元甘鳳池,才藝出眾,智勇兼備,足當其任。可否乞聖上派充頭等侍衛,令其在御前保駕,必可盡職。如有不力,微臣甘受其罪。」 於是乾隆允之,其餘紀曉嵐、洪守范、畢元一班文臣,均隨扈起行,以備召對。 於二月中旬,由京起蹕,浩浩蕩蕩,威儀肅穆,由山東大道向南而來,真是一路帝星,萬家生佛,為自古以來絕無僅有之盛舉也。乘輿每日緩緩而行,逢旱禦轎,逢水禦舟,沿途供應,差官奔走,不遑絡繹於道。各處地方官員伏地跪迎跪送,不敢仰頭瞻視,至經過禦道,一律肅清,人民躲避,六轡不驚,設行宮停留駐蹕。是以直至三月,尚未至鎮江耳。噫,懿歟休哉!汪琬得到准信,即協同本省撫臣辦理,行宮設在獅子園,為蘇垣極有名勝之區,而拙政園為各大臣辦公宴息之所,兩處均鋪張得花團錦簇,天上人間,莫與比擬,專候聖駕到來,自己乃與巡撫離城三十里候駕。 不一日,探聽禦舟已離滸墅關不遠,望去一片旌旄,山川生色。兩岸春光明媚,風物清和,聖上顧而樂之,遠見「滸墅關」三字,竟誤認為「許墅關」。故至今蘇地人民有稱「滸墅關」為「許墅關」者,以當時綸音之所誤也。是日舍舟登陸,儀仗之盛,車騎千乘,御前侍衙及隨扈百官都擁護著乘輿進城。撫臣及本省官吏汪琬等道旁跪接,俟駕已過,然後由別道進城,先至行宮,預備召見。 聖上進了獅子園行宮,概令一律免參,只傳論令紀曉嵐陪從游幸一周。汪琬召見,帝詢以蘇州全省形勢並山川名勝,各處風俗,汪琬一一奏對,頗稱聖意。是以乾隆在蘇省似皆熟悉,舉凡北寺塔、虎丘山、金閶門外、姑蘇台畔、胥江、葑水都遊歷殆遍。嗣複赴光福、元墓、鄧尉、常熟、虞山,聖躬莫不親臨其地,均有記載。其間頗有足稱述者,著者略述一二,聊醒閱者之睡魔。 在行宮時最發噱者,莫如有一日天氣炎酷,大臣入什南書房辦公,煩躁殊甚。紀曉嵐先將袍褂脫卸,尚嫌不舒,須將內衣一併卸下,直至赤膊方覺得意。正在閔爽,忽報駕到,紀不及穿衣,慌不擇路,即將身子暫藏坐炕之底。皇上坐在上面與左右臣工談話,片刻絕無音響,紀認為帝已去,遂探頭問道;「老頭子去麼?」 連問兩聲,帝不勝怪異,飭令近侍牽出,一認乃是紀曉嵐,帝本甚愛其才,試之曰:「爾謂老頭子,作何解說,從實奏來。」 紀伏地請罪,叩頭不已,奏道:「老者,天下之大老也;頭者,頭兒、腦兒之謂也;子者,天子萬年也。」 帝稱善,並不加罪,笑令起去。 獅子園假山層巒疊嶂,天下知名,至樓臺亭閣,結構精微幽深,曲折其中。有一堂,帝長居宴息之所,中間並無匾額,帝忽動興,題以「有趣堂」三字,後被紀曉嵐改為「真有趣堂」,每飲酒輒吟詩。 一日帝吟雪詩,隨吟隨飲,口占道:「一片一片複一片,二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 沉思有頃,頗苦結句。立召紀曉嵐續成。遂應聲曰:「飛入蘆花都不見。」其宰相之才有如此者。 帝逢大雨初霽,在池旁賞荷,看見紅蓮綠葉,亭亭淨植,搖曳生風。中有一葉,葉上伏一大龜,而荷梗並不傾倚,一若無物也者。帝大異之,即召紀曉嵐詢問其故,紀奏對以書有之,千年龜,輕如灰,彼亦知陛下在此,前來迎駕。帝笑頷之,遂將手中翡翠鼻煙壺賞之,以旌其博學。其至光福、鄧尉、虎丘、虞山均有雅事可記載者,著者厭其煩冗,姑不深改。唯幸蘇以來,遇險境幾,蹈危機者只有一次。 帝正從郊外間行眺,鑒野景別饒風味,興頗自豪,遂將身倚在一棵大樹之上,遠看對面山景。忽然間,一支羽箭疾如鷹隼,劈面飛來,幸甘鳳池在側保駕,聽得箭風已到不及轉瞬,忙將帝袖一扯,遠離數步;該箭端端正正已射在樹上,剛剛正值帝之咽喉。只見對面土牆外,隱隱有一人影一閃不見了。 甘鳳池已知有高手刺客,乘勢行刺。一面連忙跪地請罪,並即請駕回宮,帝許之。回宮後,聖心猶覺凜凜焉。此次御駕親臨南中,其志並不在遊玩山水,實則欲尋覓父母之遺墳也。無如不能明白宣佈,只得托故暗訪。是以日後有二次三次及七次之巡幸,均經甘鳳池保護,可見一代帝王莫不以孝治天下,亦莫不以孝教天下也。故各處乘輿所經之地,國帑用去,浩繁不惜,以金錢作代價,而易我心之所安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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