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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第十四回 打擂臺稱少林一派 哭祖墓得武當正宗

  卻說縣官下了山,驗過曇空和尚的屍身,命著地保備棺殮了,就打道押著慈因一眾人犯,回轉衙門。吩咐縣差暫且關押起來,待至明天,再行詳細研審不提。到了明日早晨,縣官就坐堂,慈因等及兩個婦人都鐵索啷當地牽上堂來。兩旁站著衙役,幾個刑房、書吏坐在縣官旁邊,只聽得兩聲吆喝,慈因等就嚇得連忙跪下。

  不多時,只聽得縣官把驚堂木拍了一下,厲聲道:「慈因,你這個該死的淫僧,不守清規,竟奸藏婦女,玷污佛地,糟蹋淨土,快快從實供來,不准撒誑!」

  原來慈因起初存心要撒誑不認,後來看見縣官動了怒,兩旁站著的衙役猶不時地吆喝,要打要上刑,就把他嚇軟了。心裡仔細一想,現在證據都全,賴也一定賴不了的,不如認吧,免得皮肉受著痛苦。主意已定,就將曇空如何吩咐他將陸秋園的妻子乘她洗衣的時候搶上山去。後來探得陸秋園欲報官,師父又吩咐他下山,乘夜把過路人殺害,割了首級偷進他家的後院,把首級埋西牆角下,凶刀放在梧桐樹底下石板裡頭。「後來師父看見事體成功,又吩咐小僧去……」

  剛要說,兩旁的衙役努嘴,慈因會意,就不說了。

  縣官聽見中途停止不說,就喝道:「去什麼?」

  慈因忙道:「吩咐小僧去打聽消息,以後師父下山,被誰殺害,小僧卻不知道。」

  縣官就看過錄的供,就命慈因蓋了指印,慈因還在地下磕頭說:「這都是師父的主意,並非小生願意幹這犯法殺人的事件,求太爺格外開恩。」

  縣官道:「雖然不是你的主意,然而人是你親自動手殺的。殺人者抵罪,還有何說?」

  慈因俯首無言,縣官就判了他絞罪,其餘諸人逐一審過。判道:「慈雲、慈普、慈法雖然未曾一同作惡,亦難免不有不端行為參與,念年輕免罪,勒令還俗,廟產發封,沒收入官。劉、張二氏,當堂申斥,查無家族,交官媒擇配。陸秋園與妻朱氏無罪開釋,且念伊能孝事老母,賞銀二十兩,作為養傷費。陸忠雖以救主心切,手刃仇人,然亦已犯法,著暫收禁,容後定奪。」

  判畢後,縣官便將案情詳報,不多日,批下來。餘均照判治罪,唯陸忠救主心切,致殺死曇空,然不能同因故殺加罪,著特赦開釋。

  一班百姓見曇空已死,地方安寧,縣官又能秉公處斷,自然大家稱頌。這都是閒話,不必再表。

  當時恰是雍正皇帝臨朝天下,雖然太平,然而禁不住那般嚴重的壓制下,百姓雖是服從,心裡仍舊是反對的。古語說:以力服人者,則人之不服之;以德服人者,則人恒服之,這句話自然只好心裡反對他,也不敢口說手動的。那班強昂的,卻都不怕死,竟敢明明地反對起來。然則為何仍舊一無成功,清朝依然沒有失敗,做成了皇帝,這個說起來,卻是很傷心、很可恥的。因為百姓中有本領能幹的人,他們的心不是一樣,有的是慷慨激昂,富有節義;有的寡廉鮮恥,喜歡爭名奪利。那班寡廉鮮恥,喜歡爭名奪利,他們就順逢著清朝的意旨,去顯媚乞憐。清廷見著這種人,也就乘勢利用起來,命他牽制百姓。那種人本無愛國的心意與觀念,只求有官做,還管什麼同胞不同胞。清廷命他如何,他就如何,自己毫無自主能力,隨勢轉移,博得一官半爵,以之誇耀鄉里。清廷亦不屑此區區結其歡心,使其殺殲同族,於清廷則可省卻許多內顧之憂。

  至於那班慷慨有節義之人,卻都有確實功夫,有擅長劍術者,有嫻習拳藝者,各人有各人本領。有了這般本領若然向名利場中爭鬥,獵取功名,實在容易。但是他們既有節義,則對於功名利祿,早已視若雲華泡影,不屑去逐波浮沉,搖尾乞憐,爭奪名利。安我所安,適我所適,但是我已有才安願埋沒?那班有節義的一班英雄豪傑,抱著非常之才,已不肯為敵用,然而也誰願讓他埋沒,負天負己,勢不得不有所動作,發展長才表揚名聲,以此而有反清複明的觀念。

  人孰不愛國?人孰不愛惜其生命?然若徒逞一時血氣之勇,不顧大局,則于國仍無補;于國無補,則愛國無由,甚且害國。故己欲愛國,則必須處處忍難耐勞,沉毅如若,然後可為。即如當時八大劍俠,呂元其人年富力強,不苟言笑,其所交皆一時賢俊,展示清廷之無道,僭竊神器,每常談及,輒以抱負為己任。

  元本好劍術,尤精拳擊,稱少林派。呂元因思居處,窮鄉僻壤,無所裨益,曷若到各處去遊歷遊歷,多得些智識,或者還能結識幾個英雄豪傑,日後有起事來,也可大家幫助幫助。主意定了,就告訴他幾個知己,都說很好,就此一路尋山玩水地走去。

  不到幾月,到了山西。呂元曉得關中素多豪傑之士,就立意多住幾天,訪覓訪覓,或者可以遇得著,也未可知。然而不知那時的真有用的許多豪傑,大半都隱匿起來,很難出頭露面。

  呂元在省城住了好幾天,一無所得,心中暗想:「關中是豪傑的出產地,竟是慌人的。為什麼我呂某誠心誠意,特到此處訪覓,連一個都沒有得,好生奇怪。莫非我呂某夠不上一般英雄豪傑,故所以他們連把影兒都不與我看?」

  想來想去,心中異常焦躁。他的幾個知己都來勸他不必著急,萬事都要忍耐。所謂「欲速則不達」,一月不得,一年不得,十年終有遇到的日子。而且越容易遇到的,卻不是真豪傑;越難遇到的,方才是真豪傑!

  呂元聽見大家說得有理,他的心氣就平了許多。呂元出門的時候是春末夏初,這是已到了秋天,牧馬悲嘯,壯士拊髀,正是一班豪傑思逞的時代。關中習俗,在秋天時候,常有許多能拳的人,設台打擂,自有四方的能手來應會的。勝者有賞,敗的不必說。

  呂元看熱了眼,高興起來,暗想:「這也很好,若然我也設擂招打,我呂某自信手段尚算不差。若能勝人,我也可逞此揚名;若人勝我,則他的手段必定高出於我,我可與他結識起來,豈不很好?結識得多了,我就可以責以大義,動以利害,共謀恢復,清廷亦疑我不到,我穩穩當當地幹去,必可漸漸成功。到那時,我呂某也可不算處生一世,對國對己,爾皆無愧。」

  呂元想到這兒,暗暗歡喜,但是我初來斯鄉,決不可倉卒從事。若是我就即招打,恐怕他們妒忌我起來,反為不美,不如我先去設擂臺地方觀看觀看,也可知道他們的實在本領,然後再與他們較手。勝過了他們,我再設擂,則他們也不妒忌我了。一般無能的,也必不敢上我臺上來獻醜;能上我台來的,必是角色。呂元打定了主意,就每日同著他幾個知己,往設台的所在觀看。

  起初幾天都很平常,心中有些懊喪,忽然一日,呂元正在觀看,台下忽地躍上個人去,身材高大,氣勢軒昂,交了十來回合,就把臺上的摔了下來。台下的許多看客都咋舌,有的歡呼,有的交相竊議,咸說這個大漢是山東人,綽號叫作「鐵獅子」吳猛,也是一個有名的能手,今天哪裡知道也到了。

  呂元看了,聽了,心中就覺到有點意思,但是仔細一想,吳猛不過有些蠻力,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真實本領,我上臺去勝了他,就可以了。只聽得臺上的吳猛大聲喊道:「有本領的上來,沒有本領的快別上來送死。」

  呂元不聽則已,這一聽就激起他的怒氣,不能再忍,就把身一躍跳上臺去,厲聲喝道:「暫緩撒野,尚有我呂元在也!」

  說畢,就動起手來,一來一往,宛若龍爭虎鬥,棋逢對手,各不相讓,引得台下的觀客都看呆了。

  後來吳猛漸漸地敵不住,只有招架,不能還手;呂元則精神越增,膽氣愈壯,台下的觀客也吆喝起來。只見呂元用了一個「餓鷹撲食」的調門,就將吳猛從臺上摔了下來。台下的觀客,一齊大聲歡呼喊好。可憐吳猛跌得頭青額腫,呂元則氣昂昂地同著他幾個知己回寓去了。真正「強中自有強中手,能人頭上有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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