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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第九回 吳銀亞荻溪憐佳士 甘鳳池萍水娶美娘

  卻說甘鳳池自從謝村謝品山家起身之後,行抵湖北。征塵甫息,即聞得襄陽參將秦德輝慘變,乃由伊姑氏彤玉手刃之。畢生大仇,知已報復,無可留戀,心中反覺十分傷感,不敢流連於此,恐有漏泄,禍及於己,遂即匆匆離開襄陽。曉行夜宿,途間想起我師父路民瞻吩咐,見了舅舅,約一月之後,須趕到曇空師叔處等候,同歸麒麟島狄士雄家中。屈指計算,已將逾期矣,不及再往謝村叩別舅舅,只得逕向伏虎山趲行。

  在路並無擔擱,迨抵山上,見了曇空和尚,不免酬應一番,寒暄之間,曇空袖出路民瞻留下手示,與鳳池閱看。略謂此刻爾勿必等我,當速赴南京,此去有姻緣之奇遇,切勿錯過,且關係爾一生之命運及幸福,事畢後,可再與爾相見也。至囑,至囑。

  當下鳳池看了一呆,曉得師父平時很有道德,斷無與我頑笑,必無舛錯,今既如此囑咐,安可違拗他的言語耶!隨問曇空道:「請問師叔,吾師父幾時來此的,現在究否回島去?尚乞一一詳示。」

  曇空含糊以應,亦不肯明白告訴。

  鳳池急得無法,只得勉強在山上住了兩三天,辭別曇空,獨自一人向南京去了。

  但是謝品山是個有年紀的人,一時間放鳳池走了,事後越想越追悔起來。想他小小年華,離鄉背井,因欲報父母之仇,不辭千里之遙,單身徑往,志決心堅,倘或有失技脫節,事機不密,惹出禍來,老夫豈能見亡妹于地下乎?從此書空咄咄,終日無歡,長籲短歎,度日如年,老境益增。

  其時芸妙小姐已出嫁于鎮江城紳王翰林之子王少穆,一雙璧人,天造地設,少年夫婦,恩愛逾恒。且彼此書香舊族,閨房之中,聯吟賭句,有更甚於畫眉者,殊令人健羨不置。回家省視,見老父如此模樣,明知因鳳池表兄而起,憂愁惻怛,無時或釋,無法解勸,只得徒呼負負而已。

  諸君亦記得芸妙小姐房中,有兩個丫頭,一名春華,一名秋實。秋實年紀較小,于小姐嫁時,已隨帶她充媵妾家去也。春華因標梅已過,嬌小容顏,忍令辜負春光,落花無主?是以謝家賠贈妝奩,與之覓一士人,訂結絲羅,不至興小姑居處無郎之歎。出府後,聞得士人帶她往別處,如今已不知著落。據著者曉得春華這個丫頭,實非等閒之人,即從前年遐齡之棄婢,春華姑娘為當今赫赫一品之太夫人也。蓋以她當時被年家太太察出與老爺私通,連夜趕出,眼前並無親人,竟被一個人買去,挈了南下。行至揚州地方,不幸生起病來,那人旅費耗用一空,幾有束手待斃之勢。遇了謝品山老人,發起慈善之心,出重價購歸,令與秋實一同侍候小姐,頗蒙十分寵愛。豈知其中暗藏這一段情節,而謝家亦不知也。

  直至年羹堯平西回南之後,曉得她生身之母,尚然流落在外,飭人四處暗暗訪尋,得之於揚州城外某尼庵中,業已落髮作行,迎歸奉養,享受榮華。那時年羹堯父母早已不在堂矣。嗚呼!此婢之遭遇,亦雲苦矣。然此是後話,暫歸正傳。

  謝品山之子採石,在家攻書,學業有成,少年登第,早已中了鄉榜,而品山亦含飴弄孫矣。家庭之間,融融泄泄,真可稱積善之家也。唯採石素性甚孝,今瞧他老人家終日愁眉淚眼,實在有些放心不下。有時乘機用言勸慰,並無什麼效驗。日復一日,而鳳池音信全無,推老父之心,有不得鳳池終不歡者也。嗣複聽得外面沸沸揚揚,傳言湖北官場,出了一起大案,襄陽參將無故夫婦二人都被人刺死,聞聽之下,更為著急,疑是鳳池所幹。但鳳池報仇心切,僅在參將一人,而何以波及參將夫人?況參將夫人,確為鳳池之親姑母也,斷無害及自己人之理。此中情由,真費人疑猜不出,更覺憂上加憂矣。

  於是採石想出一法,先與嬌妻商量,然後再告訴老父,意欲親身出去找尋,找得回來,或得著一些消息,藉以解老人之愁顏。無如伉儷甚篤,一時似不忍分離,奈顧及大局起見,亦是無可如何耳!家庭計議了許久,決計取道襄陽,如無著落再順流至江浙一帶探訪,走遍天涯,終須將鳳池尋到。遂擇了吉日,整治行裝,隨帶書童喜兒一人,以便長途伺應照料。況男子志在四方,年少氣盛,固當曠觀山水,增長學識,非閉戶讀書,即可自詡為深知天下事也。

  採石拜別父母,囑咐妻子,在家小心侍奉堂上,自己帶了喜兒,出門一直向襄陽而去。沿途留心偵察,毫無蹤影,真如大海撈針。迨至行抵湖南,再赴湖北,找到襄陽府城,住下寓所,趕即緝訪鳳池蹤跡,亦並無人知。唯聞傳說參將已委了人接署,此案亦已懸擱不題矣。然採石人地生疏,無從探問,住了十餘日,心中焦悶,自思鳳池怕不懼禍及己,早經避開,得無往南洋去耶?覺得無聊之極,乃算清房飯錢,決計由彼南下,向江浙方面追去;或可追趕得著,有些頭緒,亦未可知。於是即日與喜兒離了襄陽,順流而下,不知不覺已至江浙地方不遠矣。

  一日,嘉定相近,地名荻溪,離嘉定尚有四五里之遙。天色昏暮,夕陽在山,兩岸蘆葦叢密,樹木翳深,兩人心慌覓宿,急急趕路。剛剛轉過山岡,不料草際舒出兩把撓鉤來,將他主僕二人鉤住,拖了就走。全是荒僻路徑,到一小廟中,將他們用繩捆縛,然後十餘個小嘍兵,解上山來。

  迨至到了山上,過了幾座關寨,只見一片空曠操場,當中聚義廳上,燈燭輝煌,如同白日。至滴水簷前,出來一個嘍兵道:「取得貨來,大王宿酒未醒,不可驚動,且自押去亭子上等候一回便了。」

  採石自被擒之後,心中不覺昏迷,且這班嘍兵將他東拖西跑,弄得腳不點地,及至清醒一看,自己與喜兒均赤膊著,捆在亭子柱上。旁邊兩三個小嘍兵,在那裡監視,喜兒更嚇得瑟瑟亂抖。

  採石並不作聲,但想我堂堂男子,今日死於草賊之手,真不值得。正在想時,約莫半夜光景,忽聽堂上傳呼大王出來坐殿,叫將兩個牛子推上來問話。於是亭子上嘍兵答應一聲,解了繩,即將他們押上殿庭,飭令跪下。

  採石偷瞧居中虎皮椅子上,坐了一個盜首,相貌魁偉,身軀雄壯,身上穿一領灑繡綠袍,頭紮紅羅帕,額上一個英雄結,腳登粉底皂靴。年紀約四十餘歲,頷下一部黑髯,根根光亮,雖草澤強梁,然看其一番佈置,確無異邊塞上一員戰將耳。

  當時盜首開言道:「你這兩個牛子,為何半夜三更出來混闖,你可知道我山上的規矩?孩兒們與我將這兩個牛子的心肝取來做湯醒酒,快快斬訖報來。」說罷,呵呵大笑。

  左右即欲動手,採石道:「大王在上,容小生一言而死。小生姓張,名權奇,適因尋友路過賓山,不意誤犯虎威,乞貸其一死,雖有所命,敢不敬從。小價童兒無知,亦求一併憐憫。」

  盜首聽了,舉起虎目一觀,笑道:「這個小的兒,很是好玩,咱且留在身邊伺候。」

  一面向採石道:「你想是念書人麼?」

  採石道:「是!」

  那盜首回頭吩咐近身嘍兵道:「這個人與我羈禁起來,聽候發落。」

  說罷,站起身來,扶了一個小嘍兵退入殿后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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