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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老人道:「小老兒行囊尚裕,區區微物,奚足掛齒,而四海之內,皆是朋友。公子前程萬里,後會有期。」

  羹堯不便推辭,只得道謝,遂將畫軸取下卷好,正欲袖之而出,突有一個小童,走至面前,低聲道:「主人停候已久,幸移玉趾過訪。」

  羹堯不覺一怔,期期言道:「貴上何人,因何事見?喚乞道其詳。」

  小童道:「請爺去,當知之。」

  於是別了老人,跟隨小童轉了幾個彎,跨入遊廊,見一少年倚欄而立,神采奕奕,豐華高朗,容光照人。迎面一揖道:「足下年某乎?當此客中寂寞,奉屈文星,一罄衷曲,度此雪夜,吾兄亦有意乎?」

  羹堯不知所答,但唯唯而已。相讓走入精室,鋪設十分齊整,光怪陸離,似屬別有境界。紅燭高燒,金樽滿泛,桌毯椅披,錦繡繁華,羹堯私忖必是富貴中人。當下彼此分賓主而坐,少年先開口道:「某姓羅,名邦傑,燕京人氏,曉得與年兄有桑梓之情,突然相請,乞恕冒昧。在下生平浪遊天下,萍蹤所至,相交者無非俊傑。茲倦遊歸來,行將入都供職矣,今夕當與吾兄作一夕之談,勝讀十年書也。年兄其不吝珠玉,幸甚!」

  羹堯展詢官閥,則含糊應之。飛觴對酌,漸漸情投契合。羹堯道:「蒙兄謬獎,愧不敢當。某僥倖通籍,亦出於聖上之恩賜也。」

  邦傑顧而之他,詢畫軸之所由來,羹堯即以適間老人所言,並承慨贈相告。邦傑微微一笑,遂命家人懸掛壁間,賞鑒一番;見黑雲漠漠,烏龍矯矯,張牙舞爪,潑墨淋漓,神圓氣足,洵非尋常畫家所可同日而語也。

  當夜羅、年兩人,娓娓而談,講究一回天下英雄人物,又比較一回本身武藝拳術,論議時局之是非,及歷代興亡之得失源流,慷慨激昂,均能以一身擔天下大事者。直至四更向盡,方分手回房安寢。

  翌晨起來,邦傑又來相請,彼此互詢年齒,卻是邦傑為長,於是肺腑相親,肝膽相照,亦效世俗結拜習慣,認為異性手足,百般親熱。

  羹堯呼邦傑為四哥,邦傑呼羹堯為大弟,原來天潢貴胄,邦傑排行第四,為四皇子,而羹堯不知也。

  羹堯此次出門,原無特別事實,不過因初入翰林,遨遊山水,亦文人應有之事,以資閱歷,借澆胸中塊壘。僅就山東一帶,曠觀人情風土,打算兩三月時光,即便回京供職。而邦傑則久涉異地,於南方情形,頗稱熟悉,即社會普通習慣,亦能諳練。幸自己系一個富貴閒散,青宮儲貳,本無所事事,況清朝例無預立太子之位,正可趁此閒暇光陰,考察外面世故,以備他日治平之具,此亦英明之主之作用也。故此刻進京,並不十分急促,但省視宮寢久疏,未免於心忐忑耳;因此不肯過為擔擱,只為羹堯暫留行蹤,約於京城聚晤。至彼之住址,初未嘗明告羹堯,唯云:「大弟回京需時日,屆時愚兄當問府探詢。候兄駕到,然從再領教一切也。」

  羹堯不知就裡,只得唯唯答以遵命而已。

  迨分袂之日,兩人頗覺依依不捨,各自吩咐家人收拾行裝,分道而馳。邦傑贈羹堯名駒一匹,寶劍一柄,以表紀念。羹堯拜謝而受,感極滋零。天涯知己,于無意中萍水相逢,即成至交,更覺得格外情深,豈知羹堯此次遭際,實關係其一生之事業,日後君臣同德同心,如魚得水,言聽計從,且與邦傑幹了許多秘密,謀達踐位目的,謂非前緣之作合耶?

  瀕行時,羹堯留心看那老人,不知去向,不勝感慨,折知此周潯老人,亦明清之閑一垂老不遇之英雄也。平時托畫隱志,專畫墨龍,殆有深意存乎中歟!即是路民瞻一生專喜畫馬,往往題以「青雲得路」四字,不知作何解說,莫能猜測;今周潯睹故國之河山,念亡君於夢寐,亦傷心人也。

  閒話少述,如今邦傑由此進京,咫尺即達,諒無意外之虞;而羹堯則直望山東一帶遊歷而去。

  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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