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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第六回 失禦珍欣逢草上飛 造利器尋取雲中燕

  卻說長江之中,白浪洶湧,煙波浩渺,港汊紛歧,蘆葦叢雜,為梟匪之巢窟,萑苻之淵藪也。舉凡劇盜悍匪,往往聚眾結盟,出沒其間,劫人財物,害人生命,與江蘇太湖中之鹽梟頭目,聯絡聲氣。故官兵雖設水師,巡艦密佈,然亦辦不勝辦,防不勝防。養虎為患,固非一日矣。

  忽一日,燕子磯地方,停泊大號官舫十餘艘,並無旗號張幟,自旁人視之,莫不知其為巨紳富賈也。當時船上水夫及僕役人號,均在船舷納涼,形狀頗露暇閑之意。

  時當正午,一輪赤日懸空,照徹水面,波紋微漾,如萬道銀蛇蜿蜒,抽掣不定,煞是好看。涼風拂拂,遠山如畫,此情此景,殊足蕩滌旅行者之愁緒耳。

  豈知天下事有不可解者,而奇變之發生,即在此萬不及防之時,是以閒暇之適人心志,早以寓變遷之驚人肺腑也。即此目不及瞬,念不易慮之時間,忽來一陣大風,吹得船桅動搖,眾人反都稱爽快。忽聞艙中主人傳呼,僕人等進艙查問,始悉此風過後,竟失去珍珠汗衫一件,寶玉圍帶一條,價值連城,無蹤無形,遍尋不得。

  其主人深曉此中三昧,明知無端來此一陣怪風,必有蹊蹺,果然風定時,有此奇異。當時大家面面相覷,都覺駭然,猜不出其中秘奧。一面各在主人面前跪下請罪,一面只得赴地方官報案請緝。翌日,仍解纜緩緩同前途進行。

  諸君試猜船中主人是誰?即學藝海珠寺之羅邦傑也。他在路民瞻與鳳池到山之前,早已動身,一路擔擱至今,這日始抵該處。大江中出此意外之事,雖似王侯之尊,亦莫可奈何,急切不能破案,只得恝置不究。迨船抵南京,住在利涉橋一家極大客棧,流連風景。秦淮莫愁、雨花臺、桃葉渡,並紫金山各處勝跡,無不留有題詠。聞得城外報國寺為極大叢林,頗稱幽雅,方丈是個有道德之人,意欲訪他談談。即帶了兩個僕從,輕衣緩帶,步出東城,找到報國寺中。

  方丈出迎,表示歡迎,展詢邦族,知為燕京人物,並從伏虎山曇空長老處來,更為起敬。且見邦傑儀容華貴,舉止不凡,早料是富貴中人,對待益形謙恭,忙備素筵款接。席間談論風土人情,考經據典,娓娓不倦。賓主十分投契,正不覺駒光之遲遲也。

  正在興會淋漓之時,忽見外面走進一人,頭上紮一方青紗包巾,額上打一個英雄結,腳下纏足麻鞋,衣服極其襤褸不堪,而形狀頗為雄偉,目閃有光,腿長多力,走入旁屋中去。看他將一口破鐘,約有七八百斤重量,溘在地上,塵土佈滿,他用手輕輕將他抬起一角,向其中挖取一包東西,匆匆向外而行。

  邦傑看在眼內,忍耐不住,動了愛才之念,連忙將他喚住問道:「爾是何人,亦在此寺居住否?」

  方丈即代答道:「此人前月從湖廣而來,都稱他焦大。因此間無熟識之人可靠,是以借宿在此。」

  邦傑道:「爾兩臂頗有奇力,年輕力壯,何故落拓至此?我姓羅,北方人氏,初到此地,住在城內利涉橋悅來棧房,爾于明日正午到位棧中,我有用爾處,爾肯去否?」

  焦大垂手侍立答道:「羅爺差遣,赴湯蹈火,即亦不辭,安敢有違台命?」

  邦傑道:「好。」

  隨喚僕人將桌上肴饌撤去一半,並賜酒與他。焦大立飲數巨觥,狼吞虎嚥一番,叩頭謝賞。邦傑於是告別自回城內去了。

  翌日,時當正午,外面傳報進來,昨日城外報國寺內姓焦的求見。邦傑聽罷道:「此人真信實者也。」

  立刻命他進見。

  焦大叩頭,垂侍一旁。邦傑命他坐下,焦大道:「羅爺貴人,小的何敢僭抗?」

  邦傑道:「我有話與爾講,不妨坐下。」

  於是焦大斜欠著身子,坐在下面一張椅兒上。

  邦傑問道:「我觀爾儀錶不俗,且一身武藝,何至窮困若此?」

  焦大道:「不瞞爺說,小的姓焦,名旭,綽號『草上飛』,父母雙亡,孑然一身,流落江湖,形同乞丐。大江南北,足跡殆遍。小的實是一個義賊,平時濟貧劫富,扶弱鋤強,最恨貪官污吏,淫婦姦夫,如遇此等人,小的從未放過他。若有孝子順孫,忠臣賢士,小的必暗中扶助,盡力保護。是以單獨出馬,從未犯過案。今羅爺在上,勿笑小的趨於下流,小的久欲改邪歸正,恨未逢明主耳!」

  邦傑道:「原來是個壯士,英雄末路,大概如斯,只須抱定宗旨,不與流俗為伍,激濁揚清,亦未始非壯士之所為也。」

  焦旭道:「爺不加譴責,已屬萬幸,安敢更荷誇獎?如蒙不棄微賤,有所差遣,小的敬效微勞,唯爺鑒察之也。」

  邦傑聽了焦旭一番言語,十分喜悅,曉得此人頗知大義,不妨告訴他,看他如何。遂將自己那日在大江中停泊燕子磯地方,一陣風來,失去寶物,找尋無蹤,現在不勝抓疑一節,細細說與焦旭,並將什麼物件亦告訴他。

  焦旭道:「羅爺若問別人,必不能知道,小的頗識此中梗概。若論燕子磯地方,相離十里之遙,有個葦蕩,深奧無比,裡面有座山峰,名『盤穀』。這盤穀山路,回環曲折,人不易進。此處有個著名江湖大盜,叫作竇林,手中聚有一二千人,在彼踞守,四圍均密佈小艇巡探。這竇林本身武藝,驚人出色,常能禦風而行,往往青天白日,只須一陣風,劫人財物,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他于山東、湖北綠林,都通聲氣,結為黨援。小的曾到過他山上,今羅爺所遭,據小的想來,除此竇林,諒無他人矣!」

  邦傑道:「壯士既知其處,敢煩為我一行?綠林中豈乏賢者,我生平向不反對此等人無,若果有如此手段,曷勿為國家出力?博一個封妻蔭子之榮,何必沾沾于水泊哉!」

  焦旭道:「竇林與小的有一面之緣,此人志高氣傲,不受羈勒,唯尚存忠義之心,並非一味蠻做者可比,此行諒不辱命。」

  當下邦傑甚喜,即與焦旭對酌談心,叮嚀了好多話,贈以盤費。瀕行目謂之曰:「爾如得手之後,可徑往京中尋找。我之住址,此時且不必明言之也,爾日後定能知道。」

  焦旭亦不敢究問,只得唯唯而別。

  焦旭素性粗莽,遇事不假思索,說行就行,果是英雄本色。別了邦傑,他連夜即沿江而下,不消兩日,已至燕子磯地方。隨由後山尋路進去,卻被蘆葦中小校看見,疑是奸細,喝問:「你是何人?在此窺探。」

  焦旭道:「我與山上大王有舊,專來晉謁,煩哪位大哥帶往一見。」

  嘍兵道:「你姓什麼,叫甚名字?」

  焦旭道:「我姓焦,名旭。」

  嘍兵道:「你且下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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