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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焦旭於是跳在船中,船如箭一般地去,片刻即至山麓,一望遍插旌旗,刀槍林立,好不驚人。

  焦旭隨了嘍兵,走到半山,在亭子上等候他去通報。歇了一刻,嘍兵傳出話來,命令進見。只見聚義廳上居中坐著的就是竇林,兩旁兩個頭領,一個喚郝照,一個喚王天鐸,都是竇林結義兄弟。焦旭走上前去,唱了兩個喏,立在下面。

  竇林道:「你是焦旭麼?」

  焦旭道:「小的就是!」

  竇林道:「爾到此何干?」

  焦旭道:「小的因受了一個姓羅的客人之托,前者蒙大王在大江中青眼垂盼,甚慕大王威望,特遣小的進謁麾下聽命。」

  竇林笑道:「哈哈,原來如此,是燕子磯的事情。你這人好大膽,妄替人家做說客,無端來窺我水寨,意欲何為?孩兒們將他去砍了!」

  左右嘍兵哄堂大聲答應,刀斧手走了進來。

  焦旭面不改色,徐徐答道:「大王在上,容小的一言以死。」

  竇林道:「你尚有何說?快講來。」

  焦旭道:「小的為江湖義氣相重,並無絲毫私意,如能得報羅某之命,即所以見大王之大度汪洋也;如若不能,即請死于大王之前,以報朋友知遇之恩。」

  竇林聽了,反笑道:「你這人好生糊塗,枉算我們道中人。你所說羅某,你曉得他是何等之人?他是當今皇帝的太子,現稱貝勒爺,即未來之天子也。咱不念往日交誼,一口殺卻;咱今將兩件寶物還你,讓你去報功,顯得我們綠林豪傑非無人也?」

  焦旭聽了駭了一身大汗,怪不得我看他勢派,原是如此,我真枉為男子漢也!

  當時竇林即下座慰勞,備席壓驚,相敘了半日,然後將出原物還與焦旭,送下山來。焦旭、竇林至高宗時代,都效力疆場,做了將官,建立功勳,此是後話不表。

  邦傑自遣焦旭之後,恐在南京擔擱日久,不免露出馬腳,故於次晨即吩咐家丁輩,收拾行李,向北進發。在路私忖道:「這焦旭雖是一個義賊,卻看他體相粗魯,人實誠忠,一身奇力,可舉千斤,他此去必能報我之命。但是我亦未便告訴他明白,只覺含糊住址,使他日後得知,或者此人可為我所用,亦未可知。然據他說竇林一種氣概,諒必是綠林中豪俠,竟能于白日之下一陣風劫人財物,令人猝不及防,可知他的本領,又在焦旭之上也。可惜未嘗遇見,不能收為己用。此時草澤間有如此盜賊,深為國家之患也,奈何,奈何!」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一路行程捷速,並無所事。

  這日已抵山東地界,雖山東濟南府尚有五里路程,其間有座法華禪院,住持僧法名靜修,半路出家,實則亦是江湖上有名的豪客。少年因闖了禍,逃遁至此,削髮為僧,隱居己身,借作避罪之地。本身武藝,專用彈弓,百步取飛鳥,百發百中;一應經典,全不知曉。而寺內凡經懺等,均有監寺支持,他每日使弄拳棒,習飛牆走壁之能,殊少佛門中規範。

  寺內三百多僧人,卻被他薰然得都有武藝,故閑來時常在寺內講武,彎弓射箭,視為常事。他與曇空長老素來熟識,結為兄弟,唯武派兩宗,各不相同。曇空是少林派,靜修則武當派也。

  今日邦傑北歸,曇空舊雨情殷,寓書于靜修,聊申久闊之意,並囑邦傑順道往訪,探問靜修起居。是以邦傑懷了曇空書信,逕找到法華禪院,則見山門煊赫,氣象莊嚴,雖遠不如伏虎山海珠寺之廣大寬敝,而該寺結構,層牆疊棟,亦算十分勢派,非尋常庵院之所可比擬也。

  當時邦傑帶了從人,問至寺前,說了來歷,即有知客僧招接進去,在客廳待茶,然後靜修出來見面。邦傑遞了曇空的書信,並致來意,靜修殷勤答詢,頗報謙茶狀態,一時即命備酒洗塵。

  席間賓主殊深款洽,互相問答,邦傑道:「吾師清閒自在,優遊快樂,能如我佛如來,於一粒粟中,參丈六金身。非若吾輩塵寰碌碌,終日憂攘不休。以視吾師,實足自愧。」

  靜修道:「檀樾貴人,燕京望族,清華雍貴,轉瞬即為玉堂金馬人物,是天上之安琪兒也。」

  邦傑聽了,不禁嗤之以鼻,遂答道:「吾師過譽,何以克當!」

  兩人漸漸講到當世人才,又論了一回拳棒,靜修不覺技癢,高興起來,向邦傑道:「公子在曇空師兄處多年,涵濡陶育,日受親炙,定必青出於藍。小僧斗膽,初見公子,即欲請觀武藝,俾小僧曠展眼界,實為萬幸,未知公子肯容納否?」

  邦傑道:「羅某雕蟲小技,奚足以當大雅之堂,豈敢班門弄斧乎?」

  於是酒酣耳熱,燭影搖紅,主賓酬酢,略跡言情。邦傑乃於院中空地上,使了一回拳棒,月明之下,更學助興。靜修喝彩不已,重複入席,更杯洗酌。

  邦傑遂向靜修問道:「吾師於拳術一道,深得精微,固此中三折肱者也。吾詢吾師,而天下之利器,果以何者為最鋒芒無匹者乎?」

  靜修道:「公子此問,殆有深意存焉者耳!蓋世界之大,萬物之孕育,當推人之心理為最萬能,一入其千孔百竅之思想,無論為人所向未目睹者,均能窮其巧力才智而製造。且並有為人所夢想不到者,一若有極大之魔力驅使於其間也。吾有一故友,渠自創一軍器,能殺人不見點血,且人頭亦無從覓得,本人亦不自知其被殺,恍如夢寐,而其人已登鬼境矣!真有奇妙不可思議者也,請為公子縷述之也。這個東西,是用一種堅韌革囊造成,系於背上,好似一個皮袋,平平無奇。其囊口上安放灣形之柄,可以隨時啟閉,裡面暗藏著極鋒利吹毛削鐵,純鋼刀四把,若要用時,只須將柄向左一推,囊口即張開,那四把倭刀,亦即交叉讓開,方向敵人頭上一罩,急將囊柄向右一拉,則四把利刃,鋒對鋒、口對口,合了個緊湊,自然被罩在革囊中的腦袋,一刹那即墜入裡面,連一滴血水都沒有漏出。這被殺的人,尚未知自己如何,但覺眼前一黑,則已無及矣!公子想此器迅快不迅快,厲害不厲害?其名兒叫作『血滴子』。這血滴子所造者,即故友雲中燕也。上年因小僧賤降,四方豪傑,都齊集與此,蒙雲大哥亦惠臨此間。他來的時候,已經夜半,屋簷前如飛鳥落地,輕輕一響。小僧早知雲大哥來了,只見他背上還背了此物,竟在囊中滾出一個毛茸茸人頭來。小僧當時還同取笑他,莫非雲大哥送小僧壽禮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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