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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 襲臺灣清兵得勝 避鎮江謝官埋名

  卻說羅邦傑自拜曇空為師,在伏虎山學藝,三年之內,學得一身本領,凡一切吐納導引之法,及龍虎降伏,內功外功,均精熟無倫,固無論拳棒等事,至最厲害者,能化劍為氣,藏於指甲內,殺人不覺,取首領于俄頃,真劍俠中之別開生面者也。

  惟邦傑天潢貴胄,享用繁華,自小生辰於婦人女子之手,不知稼穡艱難,視珠璣如糞土,等羅綺若布帛。此次耳濡目染,全系佛門清淨之地,暮鼓晨鐘,梵經貝葉,未免格格不入。且于螟晦風雨之時,往往引領神州,屢發慨歎,而兩地相懸,是以身雖在南,而心常在北也。

  一日午後無事,蟬噪庭前,燕棲梁上,而塔尖之影,偕日光以俱移,似花驄之停驂於此,雖晷刻數動,而日光則未嘗稍移寸步也。邦傑拔出雙劍,獨自舞了一回,又練了一回拳棒,困倦起來。此時曇空正在方丈趺坐,悄無人聲,未便走去纏擾。百無聊賴,究竟作何消遣,隨喚了幾個僕從,步至後山。只見隔岸山光水色,一碧無涯,環繞回抱,層巒聳翠,風景十分奇特。遊賞了一番,慢慢轉至山前來,綠險匝地,碧幕遮天,奇石危峰,到處即是。過了堤岸一道,下臨石磴數十級,一片平坦,田畦縱橫,農人負鋤帶笠,手駢足胝。再行數十步,迎面一座白石牌坊,上題「如來勝景」四字,旁刊一副對聯:不二法門為我佛,大千世界此正宗。都是萬曆年代御筆所題也。

  邦傑踱過牌坊,五色彩石砌路,頗覺寬廣,兩邊短樹婆娑,清風拂拂,遊人至此,往往流連不忍去。邦傑與從人等立在長堤,賞覽野外風景,悠然意遠,如身入畫圖中矣。於是邦傑仰視天空,俯眺小麓,旁及古今上下,縱橫世界之內,思潮湧溢,擺脫不開。自忖:「我到此山,假託羅邦傑名義,白龍魚服,曇空雖被瞞過,而手下嚴守秘密,為他日保持邦基,振興國政,甘為此冒險之舉。恐一旦敗露,則困龍有厄,奚得救星遙臨此處耶?況父皇春秋雖富,未知聖躬近日何?若藐予小子,宮闈之間,為我敵者,不知凡幾。設果蒙不諱,不爭則屈辱臣僚,爭則蕭牆禍起矣。且迢遞南北,京讀無通,何日方能作返家之計耳!」

  正在自嗟自歎,忽聞遠遠天際啼叫數聲,嘹亮悲惻,抬起頭來,則見一行斜掠而過,約有八九隻飛雁。邦傑一時觸動心機,連忙腰間拔出一支雕翎箭,左右提過畫角弓,口中默默禱祝:「孤如能早日回京,將來或有九五之分,當以國利民福為前提,箭到處第三只飛雁落地。」

  一箭而空射去,不偏不倚,正中第三只飛雁頭上,貫腦而墜。從人連忙拾起,趨前道:「四爺神箭,世所罕有,奴才敬獻上。」

  邦傑道:「隔垣有耳,汝等宜謹慎。」

  剛剛說罷,側首轉過一人來道:「公子此遊樂乎?」

  邦傑聽了一怔,迨至細看,方才笑道:「原來是監寺僧,羅某因日長無事,在此散步,許久未頑箭,適射得一雁落,亦無足為奇。」

  了然道:「公子大才,自多絕技,小僧當謹聆教益。如公子不棄,那邊有山亭一座,屈移玉趾一談。」

  邦傑道:「好極!當如大師之命。」

  兩人遂慢慢走到亭上,分賓主坐定,家人站立一旁遞上香茗。

  了然道:「公子自到此山,小僧格于長老規犯,未克盡地主之情,實深愧赧。」

  邦傑道:「好說。羅某以學藝未精,久居寶地,然白雲親舍,未免動離鄉之感。大師朝經暮典,入聖超凡,羅某俗塵萬斛,誠甘拜下風矣!」

  了然道:「公子太謙,荒山岑寂,長老又脫略為懷,簡慢公子之處,尚希包含一切。」

  邦傑道:「哪有此事,羅某一身之外,僕從又眾,殊已叨擾不淺耳。」

  兩人又談論一回拳術,講究些兵法,慢慢說到目今時局。了然曰:「公子亦知臺灣為清兵所襲破乎?」

  邦傑曰:「某自到此間,大師諒亦知我留心武藝,平日無所事事,而不越雷池半步,安能知曉外事耶?」

  了然曰:「公子如此認真,將來文武全才,足為國家棟樑之器,小僧亦與有榮焉。」

  邦傑曰:「誠如大師所言,幸甚,幸甚!」

  一面說,隨即立起身來,與了然相讓下亭。家人跟隨後面,緩緩踏月而歸。

  原來臺灣自從被施琅打進,甘英陣亡,劉國軒尚率精兵三千與之對敵。無如清兵勢大,連日炮火連天,相爭相殺,分三路進攻,到處殘破,一片焦土,姦淫擄掠,無所不至。劉國軒究屬兵力單薄,難以抵禦,相持一月有餘,看看糧儲不繼,只得由後門逸去。

  主將逃亡,眾兵潰散,弄成一敗塗地,嗣王朱克爽立即投降,做了清朝俘虜。而一班官僚,唇亡齒寒,亦均願隨駕歸順,所有敗殘兵卒,悉令編入隊伍,出榜安民,甘家因此遭了滅門大禍。古人有言曰:怨毒之於人甚矣哉!然惟感恩報德,為千載不生纖塵也。大之為一家一國之事,小之為一己一身之事,豫讓吞炭漆身,子胥掘屍鞭墓,範雎受袍戀舊,鮑叔分金全交,莫不恩怨分明,求達其目的而後已,蓋其初未嘗無百折不回之心也!

  是故明季失政,閹寺擅權,天下洶湧,人心思逞。蜀川糜爛,吳師借蒙古兵入關,欲藉以抵定邦畿。不料胡虜乘勢直抵神京,八旗飄揚,見朝廷無人主政,遂竅據寶位,竟乃不費一矢,不折一兵,而然奄有天下矣!致使崇禎以英明之主,慘為失國之君,縊死煤山。洪承疇不降,清廷不惜後妃之尊,蠱惑以媚元勳,雖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然後世議者,謂其得國已出於不正當之計劃,即使予以正統,亦未免大傷國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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