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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路民瞻遠走麒麟島 狄士雄初射鴛鴦箭 卻說十三妹姓何,名玉鳳,何協統之愛女也。幼承庭訓,長嫻武藝,凡詩詞歌賦,潛心力學,均能貫通。喜習拳棒,十八般兵器,莫不精絕巧妙。複得異師傳授劍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白日殺人於市,如探囊取物。生平最恨淫僧惡尼,疾之如仇。一部《兒女英雄傳》中,為之剷除者,不知凡幾,誠巾幗之英雄,而鬚眉實有所不逮焉。蓋見之者均謂其婀娜嬌姿,憨癡形態,宛然一朵名花,傾國傾城之好女子也。豈知其一身義俠,烈烈轟轟做一番驚天動地之事哉! 玉鳳當芳齡時代,即抱奇冤,君父之仇,固有不共戴天者也。歷險阻艱難之境,適足以成其勇敢剛毅之氣,百折不回,求逞其志,然後可告無罪於天地,而乃翻然變計,即此錦天秀地之中,仍複還其玉貌花容之奇女子,相彼夫子,溫和賢淑,以享其一生固有之幸福,如十三妹者可以矣。 那日,十三妹剛從楓葉村路過,打算摒擋一件事務,忽聽有人談論,前面旅店中,忽於半夜三更,丟失一個孩子,剩下奶娘一人在彼啼哭,又說是由南方來的。十三妹聽了,不勝詫異,以為此刻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豈有睡夢中無端劫去小孩之理?此中定別有緣故。觸動她一片俠義心腸,定欲知其底細,乃尋至店中,見了奶娘,問起根由。 奶娘將從臺灣一路逃難而來,這個小孩,正是甘國公甘英之子,喚作鳳池,不料昨在睡夢中丟失,找尋不著,自己欲覓死地等語道出。十三妹方知是忠良之後,大加愛惜,於是勸慰了奶娘,贈了些銀兩,並任代為探訪,俟有消息,約定來謝村你舅老爺家送信,你今好好前往,不必哭泣。 這楓葉村離丹徒不遠,是個小鎮,人煙稀少,風景十分曠野。當夜奶娘領了鳳池,來此宿歇,卻並無人知曉。豈知江南有個大俠,姓路名民瞻,年紀五十餘歲,瘦骨峻嶙,鬚髮蒼白,形容怯弱,而精神滿足。他一身武藝非常熟練,飛牆走壁,躥跳趼縱,件件出人頭地,與伏虎山曇空和尚及曹仁父、周潯、呂元、白泰官等,均結為兄弟,確是劍俠中之傑出者也。渠自思一生落落風塵,未嘗遇著知音,一旦填溝壑,生平技術,埋沒不傳,未免可惜,起了一個薪傳的念頭。真是無巧不成話,剛剛探聽得甘鳳池,落在這楓葉村上,是個忠良之後裔,孤兒孽子,可算得天緣迎合也。是以路民瞻打聽著實,起了這個念頭。候至半夜三更,獨自一人,靜悄悄地紮束停當,著了夜行衣靠,頭戴氈笠,將面門遮蔽,腳蹬踢山虎靴,背插倭刀一柄,身邊隨帶薰香盒子,一路行來,街坊絕無人影。 鄉村房屋樸陋,並不高大,走近客寓,前後左右,細細看了一面,然後慢慢飛身上屋,側耳一聽絕無人聲,瞧見東廊一間客房,燈光掩映,照於窗上,十分黯淡。乃於屋上輕輕跳下,一個剪步,躥至窗前,將窗紙戳破,腰間取出薰香盒子,將火點著,放進窗孔。約五分鐘光景,然後取出,用刀撥開窗戶,跳入房內,摸至床前,揭起帳子,依稀一個女人,懷抱著小孩,呼呼睡著。連忙雙手將小孩捧定,仍舊跨出窗口,在院內借著月光一看,好個粉妝玉琢的孩子,面白唇紅,頭圓腦滿,尚自沉沉未醒。隨將帶來絨絛挽縛在背上,仍由原路越牆而出。 天甫黎明,霧色蒼茫,路民瞻來去如風,霎時已至下處,即將驢子牽出,跨上驢背,趁無人查問,加上一鞭,向山僻小路趲行。一口氣走了二三十里,沿途領受新鮮空氣,頗覺爽快。兩岸草色,漸帶枯黃,霜華遍地,絕少板橋足跡,僅聞驢蹄嘚嘚之聲。過一小橋,旁邊一棵大松樹,靠在一座小小石亭之上,溪邊流水潺潺。路民瞻跳下驢來,那時鳳池才醒,兩隻小眼珠兒,怕見生人面,不覺「哇」地啼哭起來,要尋奶娘。 民瞻連忙把他放下,懷中取出所帶乾糧喂他,一面嘴裡百般騙哄,一面慢慢喂他。鳳池雖然三歲小孩,究屬英雄之種,片時之間,即無恐嚇之狀,面帶笑容,依依膝下。路民瞻不勝喜悅,著實溫存了一回。 當下路民瞻想道:「我路民瞻觥觥男子,遭時不造,至為亡國之奴隸,目睹清廷之酷虐吾民,而手無寸柄,則只於鬚髮蒼蒼之際,搔首問天,揮劍研地,徒呼負負而已。終日東飄西蕩,身如萍寄,勤王乏策,興義無師,則對此殘破之山河,灑幾點英雄之淚耳。今者劫此忠良之小兒,繼起有人,未知尚能及我身,而見此快意之舉,則為死亦瞑目矣。但此子尚未離繈褓,我孑然一身,安能撫養此孤難,以度歲月耶?」 低頭躊躇,計無所出。驀然間想起自己甥兒狄士雄來。 原來這狄士雄,字季良,亦系功臣之子,人謂其系唐朝狄梁公之嫡派。當他祖父及父,均仕明季時武職,鎮守邊廷,功在國家。其父單諱一個「方」字,即路民瞻之姨丈也。狄方一身武藝,有萬夫不當之勇,專使雙槍,世名狄家槍,無人能敵。又有一手絕技,名為「鴛鴦箭」,是從連珠箭內化出,發時兩箭併發,一先一後,連接而出,即使第一箭被人躲過,而第二箭萬萬躲不了,則不死於鴛箭,必死於鴦箭也,猶之劍之有雌雄也;且利害處箭簇用毒藥煮煉過,因此發時並無箭風,弓弦不響,人不聞聲,難以躲避,見血絲縷,即無救治,一身麻木,立時昏暈而死。雖天下英雄好漢,遇之莫不骨軟而筋酥,故又稱之為「雌雄箭」。如世界上雄不敵雌,以其柔媚手段,足以束縛剛強之氣,而往往為之制服也。 溯狄士雄幼稚時代,束髮受書而外,究屬將門之子孫,不求甚解,而偏能得其大者、遠者,性好騎射,赳赳桓桓之概溢於眉表。狄方溺愛之余,教授各種武技,家學淵源,容易精進,然督責頗嚴,並不姑息。 迨至長成,學得件件功夫純熟,天生奇力,似有青出於藍之譽。不幸狄方逝世,士雄以為世局紛紜莫定,時移代易,不願為官,瀟灑出塵,遍遊南洋各島,藉以消遣,卜居於麒麟島內,優遊自得,獨霸一方。 伊母路氏夫人,年華雖臨衰邁,然頤養林泉,殊堪坦逸。士雄之妻,系出名門,是臺灣林氏之女公子,詠絮才高,簪花格備,妍媚之姿,亦帶俠義之氣,以故伉儷之間,十分相得,式好無尤,相敬如賓,平時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也。惟士雄軀幹偉碩,全身武勇,膽魄過人,自謂生不逢辰,遂令英雄無用武之地,徒鬱鬱於此山僻之中,將終老以無聞耶!無當書空咄咄,腹有牢騷,僅借朝夕定省慈幃,一敘其家庭之樂,漸忘其不平之心。然則路民瞻不得見者,已將二十餘年矣。 夫一代興亡,豕突狼奔,流離顛覆,人民莫不有流血之禍,無論親戚故舊,值此時事,隱避無蹤,音訊不通,生死不知,往往如是。路、狄兩家,於此危亡之秋,各已離散東西南北,任意遷徙。況路民瞻更無定向,雖後來訪問狄家避居南洋,尚未細審地址,南北相隔,固懶於跋涉也。然無事時,每耿耿在心,未必十分急欲尋覓。茲因攜此孤雛,實一時無地安置;且此子年幼,在在需人照料,計非婦人不可,故於匆促之中,突然憶念,所謂急則智生也。並料甥兒年齡已大,必已娶妻生子,正好付託得人,關係非輕,除此一條路,殊乏完全之計劃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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