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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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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傑曰:「吾師所言,雖屬至理,然弟子一念至誠,生平最喜拳劍,吾師如不吝教誨,必不肯半途而廢,吾師慎無過慮。」 曇空無奈,只得應允。邦傑隨喚家人奉上白璧一雙,黃金百兩,袈裟一領,雲履一對,以做進見之禮。於是邦傑遂拜曇空為師,在海珠寺用心學習劍術,每日熬煉精神,運氣吐納。曇空授以種種秘訣,心領神會,其法于平坦寬廣之地,指定一棵極大樹木,或塔頂所在,向之吸氣一口,噴出一縷絕細光線,劍光即隨之而出,能收能放,宛同鷹隼之疾。光著樹上,自能將其枝葉斬盡。初時難以及遠,久則漸能神妙;少林拳法,亦複同時並進。暇時至山前山後閒遊,以蕩滌其胸襟,且得與許多高人逸士,談論今古,講究武藝,殊不寂寞。 時光迅駛,倏已三年,竟練成一種不可思議之劍法,平時藏於指甲縫內,令人不知不覺。若遇勁敵,用時隨心所欲,只須吹氣一口,劍即化為白光一縷纏繞人身,頭即墜地。收回之後,仍歸原處,取之不窮,用之無盡,無形無蹤,最為便捷,此誠防身絕精絕奇之法術也。至邦傑學成之後,如何功用,及其家世,究屬何等之人,諸君似未明瞭;至曇空日後結果,是正是邪,後文自有交代。 著者考其事實,當清兵入關,定鼎燕京,雖寰宇清平,四海晏如,然版圖遼闊,不無草莽流寇,時思蠢動,未免為癬疥之疾,而非心腹之患也。況其時歐美諸邦,絕未擠入中華,不聞有夷務通商之可言,誠所謂閉關自守者矣。惟國內多高人奇士,借練拳術,往往形容武勇一道,彼此比較優劣;且劍俠一流,都系明代子孫,時懷故國河山之感,每欲乘時崛起,以冀恢復其邦基。豈知滿清宮中,早料天下趨勢,近于遊俠,念創業之匪易,因亦偏重武勇,以角力為尚,遍訪名師,厚其糈祿,教授天潢支派,俾得保存疆土,鞏固國基。故彼時定律非常嚴重,用以壓服人心,施恩又極其寬厚,藉以拉攏豪傑,則此數十年中,可稱為亂後之一治也。 先是臺灣嗣王朱克爽駕前,典禮官謝品山,為此書中八大劍俠之末,甘鳳池之舅父也。年近花甲,老成持重,性情樸實,固極有道德之人。臺灣亂時乘間逃出,渡海至鎮江,以時局紛擾,不願出仕。因見謝村風景秀逸,山繞水環,頗合隱居志願,故遂挈眷寓此。伊姐嫁于鳳池之父甘英。這甘英為賜姓,延平王麾下,官中軍提督,爵授崇明伯,甘輝之子。永曆末年,甘輝歿于金陵,甘英確為將門之子,武藝超群,智勇兼備,嗣王倚之如左右手,深相契重。 康熙二十二年,清兵襲臺灣,甘英奮勇當先,衝破突浪而出,縱火焚燒敵船,將前鋒敵軍,挫盡銳氣,休想駛入灣內。後經清水師提督施琅,親率大小戰船八百餘艘,隨帶火箭噴筒,適值大霧迷漫,對面不睹眉目,金鼓亂鳴,喊聲震天,掀波觸浪,拼命搶入灣來。甘英一時寡不敵眾,遂至力戰身死。士大夫咸憐惜之,至今甘國公父子廟貌猶存焉。 甘氏一門,猝遭變故,心膽俱碎,細弱何以圖存?清兵乘勝殘殺,姦淫擄掠,到處無幸脫者。謝夫人遇此慘酷,痛丈夫之為國捐軀,半生隻留此一塊肉,才及三齡,呱呱者何辜。適令同殉國難,不將使甘氏無後乎,於心何忍?倘使徼天之福,日後此子成人,或能繼起家聲,克承父志,則吾心滋慰。於是毅然決然,將懷中所抱鳳池,遞與奶娘,泣囑曰:「汝能將吾之鳳兒,帶往他處避難,不為敵兵所得,留斯一條宗祧,異日光榮門楣,則汝之惠賜吾者深矣!吾在九原之下,當護汝行。或尋覓得舅老爺家,妥為安置,吾更瞑目矣。」 奶娘受命,淚流滿面曰:「太太殉節,大義昭然,非奴婢所敢讒言。但大亂之時,清濁不分,與其慘死於此,曷不同行?苟得安然內渡,別尋藏身之處,豈非老爺在天之靈乎?」 正在計議不定,清兵已由前門殺進。一時內外鼎沸,婢僕逃亡殆盡。夫人揮手令奶娘出,自己飛奔後園,投入荷花池內。 奶娘心慌無措,急出後門,緊緊將鳳池抱定,匿于竹林深處;又恐鳳池哭叫,一面百般誘騙。豈知小孩子並無戚容,似亦知曉大難臨頭,但默默而已。聞四面哭喊不休,兵刃接觸之聲,盈於耳鼓嚇得魂不附體。候至天明,始敢出現,一片荒涼,衙署殘破,牆塌壁倒,器物都已損壞,遠遠尚聞呼救之音,移時始靜。驚魂甫定,才打算抱公子,設不幸為賊所獲,奚可對夫人于地下?思前痛後,不禁淚涔涔下,獨自一人,坐於地上,歎息一回,覺遍身筋力酸麻異常。休憩片時,尋得遺棄食物,將公子喂飽,自己反不覺饑餓。瀕行四處,尋視一周,忽見廚房柴草堆內,瑟瑟亂動,一時毛髮皆豎,疑有鬼魅作祟。 其時天方微明尚帶黑暗,不甚了了,乃戰戰兢兢,撥開柴堆注視清楚,幾乎狂叫。不料老爺之妹彤玉小姐蜷伏在內,雲鬟散亂,花容慘淡,嬌喘微微,星眸蘊淚。看其驚駭光景,殆將去死不遠耶! 奶娘低言曰:「小姐醒來,此時賊已去矣,小姐毋再驚恐。」 遂俯身將彤玉扶至廳上。彤玉詢悉兄嫂殉難,竟一暈而絕。奶娘在旁徐徐救醒,且複極力勸解一番,然後共議逃避之策。 彤玉正色曰:「吾年十八,父母早棄我而逝,依兄嫂長成。今兄嫂又亡,吾之命已可知矣!即生於世上,誰為憐我愛我,而痛養相關者,雖死亦何足惜!獨是此子繈褓,即遭家難,吾兄骨血,只此一人,關係非輕。甘氏一門,全靠於此,必不令其失所,當與奶娘共任保護之責也。」 於是相扶相挽,步出園門。 路途迢遠,伶仃難行,滿目屍骨,橫於瓦礫之上,殊而未絕,叫哭呻吟,奚忍逼視?河水盡赤,渴則取飲,雖鐵石心腸,亦當下淚,況彼深閨弱質乎? 奶娘抱鳳池於懷,恐其怕冷,將衣緊緊裹定。夜晚困乏宿于古廟,或僻靜山麓,鼓淒慘切,極人世之無複再加矣。幸一路絕少人見,忍饑耐冷,挨度殘喘,小孩無知,僅與以乾糧吞啖,尚嘻嘻自若,並不知有何苦楚者也。安知蒼昊神祇,對此遺雛,早安排位置,具無窮之希望,先令其身遭奇冤,然後玉汝于成,為一代之偉人奇女,天心固至仁者也。奈未來之境,前途如漆,人苟能預知者,則必多所趨避,畏首畏尾,誰複肯冒險徑行而不知顧忌耶! 一日傍晚,行至閩浙交界,天將昏暮,意欲覓店宿歇,四顧茫茫,憂不見人。忽遠遠見一隊遊騎,約百餘人,風馳電掣而來。行至相近,馬上少年將軍,瞥見彤玉,頗具姿色,即命手下騎兵,將彤玉橫躺上軍馬上,一聲呼嘯,仍由原路而去。 奶娘此時跪于地上,叩頭求饒,迨至少年去遠,尚未知曉,後來覺得耳邊並無人聲,鳳池在懷啼哭,方將驚魂收回軀殼,複其知覺之力,只得緩緩立起,坐于路旁石上休憩。是夜孤身在旅館中,反復無眠。尋思小姐花容月貌,我見猶憐,斷不忍喪其生命,持恐誓節不從,而強暴心腸,又難逆料,此時未知作何形狀,生死尚懸賊手,今生未必再見。一面流淚,一面強為歡笑,喂鳳池之乳,移時蒙矓睡去。 翌日依舊趕路,趲行四十餘日,川資將盡,愁急萬狀,將近丹徒,過一小鎮,名楓葉村,地形雖小,市面尚盛,店鋪林立。當時奶娘擇一家稍大旅店居住,打算明日雇舟赴鎮江,計程已不遠,頗自欣慰。豈知絕巨風波,即在此夜發生,為奶娘所萬不及料也。 一覺睡醒,五更將徹,殘月之光,照於窗上,僅留微微一線,景象十分慘切,似乎懷中虛若無物,不覺駭極,乃急將身坐起,疑是夢境。遍索床內,而鳳池已不知去向矣。心中驟然一急,則眼前漆黑,猝然暈倒,片時漸漸蘇醒,哭喊狂呼。店中人不知何故,趨來看視,詢悉門戶未開,忽爾丟失小孩,群稱奇事,議論紛紛。 於是楓葉村,一人傳十,十人傳百,都知旅店無端丟失孩子,剩下奶娘一人,尋死覓活。因此噪擾,引出一奇女子來,姓何名玉鳳,即《兒女英雄傳》之十三妹,才破能仁寺,保全安龍媒之命,在此經過。 當時,聽此奇事,動了一片俠義心腸,按捺不下,徑至旅店訪著奶娘,用言安慰,贈送十兩銀子,俾作盤纏,並又擔任代為尋找,倘有實在消息,定赴謝村送信。奶娘千恩萬謝,感激涕零,獨自一人,向謝品山家報信去也。 欲知甘鳳池究竟被何人劫去,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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