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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苦女兒蓄志報仇 硬漢子正言卻色(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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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蕭熙壽正說到被那女士纏得有些像樣的時候,忽然姓方的回來了。熊義便急急的問道:「還有什麼笑話,難道對著兩個男人,也說出瘋話來嗎?」 蕭熙壽道:「你聽我說。那時姓方的回來,只略談了幾句不相干的話,向我說道:『我和一個朋友約了有緊要事,須立刻就去。范女士多在此坐坐,仍是請你替我陪著談話。我去幹完了事就回。』說著,對范女士點了點頭,下樓走了。我心裡著急,忙喊慢些走,我有話說。他只做沒聽見,徑出了大門。我更加犯疑,姓方的若不知道范女士是個不可近的人,如何會見面如見了鬼物一般,避之惟恐不速。 「范女士又是他的熟人,來看他的,他平日最喜講禮節的,這回忽如此無禮,必有緣故。但是他若知道范女士是個偵探,或是個無賴的女人,應該暗地說給我聽,使我好防備,不應只圖他自己脫身,看著我去上當。我登時心裡越想越不高興,越不肯和范女士親近。范女士見我又變了態度,也坐著不言語。此時的日子最短,不多一會,就電燈上來。 「范女士坐得太無聊了,忽然起身對我說道:『我想邀先生到一處地方散步,訴說幾句心腹話,不知先生許可不許可?』我聽她你呀你的喊了半天,此刻忽又稱起先生來,也不解她的用意。想說不去,又怕她笑我過於膽怯,便問她想去哪裡散步。她思索了一會道:『這裡離皇宮不是很近嗎?圍著皇宮,有條小河,那裡又清潔,又寂靜。對面古樹參天,景致在月底下更是好看。我想邀先生去那裡清談一會。』 「她這時說話的聲音很帶著愁苦,我雖摸不著頭腦,但不好說不去。教她在姓方的房裡等著,我假說更換衣服,跑到自己房裡,從枕頭底下摸出那手槍,將子彈上好,關了停機鈕,插入肚包裡面,身上穿的衣多,外面一些也看不出。出來時,教她在前面走,我跟在後面,步步留神。 「走到皇宮小河邊,看四圍寂靜,絕無人聲,只遠遠聽得電車軋軋的響,月影從古樹裡穿到河堤上,陰森森的。一河清水,也從黑影裡透出波光來,俯著鐵欄杆朝下一望,使人不寒而慄。我在這可怕的景物中,不由得更把范女士作鬼物看待,總覺不敢近她的身,她卻也不靠近我。河邊上有個鐵燈柱,她倚燈柱立著,仰面望著對岸的樹,默然半晌。忽長歎一聲,即見她拿著手帕拭淚。 「我還怕她是一種做作,不敢就過去理會,後來見她愈哭愈加傷心的樣子,忍不住問她哭些什麼,她沒答白。連問了幾句,才止了哭說道:『我因見先生是個俠義之士,一腔的怨氣想在先生跟前申訴,只有先生能替我報仇雪恨。不過我見先生的日子太淺,沒有要求先生報仇的資格。想來想去,除了將父母的遺體自獻與先生,先求先生憐愛外,沒別的法子。不料先生心如鐵石,不肯苟且,我心中說不出的愧悔。然我心裡越是愧悔,越是崇敬先生,越覺得我的仇恨非先生不能申雪。但是我又慮及在先生跟前露出了許多醜態,怕先生輕視我,以為我是個下賤女子,下次不容我見面,我一腔怨氣再沒有申訴的日子了,因此,雖明知先生厭惡我,我也不敢走開。想就在大熊方將冤情訴給先生聽,見樓底下有人,恐怕走泄了,於事有礙,拼著使先生再厭惡我一時半刻,把先生請到這裡來。話還沒出口,我心裡便如刀割一般的痛,禁不住先哭了。』」 熊義聽述到此處,驚異得叫了聲「哎呀」道:「這女子的用心真是可憐。我雖還不曾聽出有什麼冤情,只聽了這般舉動,這般言語,設身處地一想,我的鼻子就由不得有些酸了。」 蕭熙壽道:「你的鼻子就酸了嗎?再聽下去,怕你不掉下淚來。我心腸最是硬的,昨夜也陪著灑了無窮的淚。你聽我述下去罷!當時我見她說得那麼可憐,連忙安慰她道:『你不用悲苦,你有什麼委屈,儘管說給我聽,只要我的力量做得到,無不竭力替你幫忙。我平生愛打抱不平,不問交情深淺。』她聽了,拭幹眼淚,向我深深行了一禮,說道:『先生能替我雪了仇恨,即是我的大恩人。我的身子,聽憑先生處分,便教我立刻就死,我也含笑入地。』我說:『你不要說這些客氣話,快將事情說出來罷!』 「她即對我說道:『我今年二十四歲了,在家的名字叫輝璧。我父親是荊州駐防旗人,諱亦孚,為荊州飛字營管帶。母親是景善的侄女,生我兄弟共五人,我居長,以下四個皆是小兄弟。我們旗籍人在荊州辦了個女學堂,都是旗人在荊州做官的大姑奶才進去讀書,我也在那學堂裡。辛亥年八月十九的那一日,革命党在武昌起事了。消息傳到荊州,我尚在學堂裡,校長還不肯停課。有同學的對我說:「這回革命黨比別省的鬧得凶些,像是從軍隊裡運動下手的。荊州的常備軍,外面也有被革命黨運動的謠言。你父親在飛字營當管帶,上了年紀的人,又抽上幾口大煙,恐怕疏了防範,為害不淺,你何不請假回家,向你父親稟明一聲。這回不似別省,莫以為盡是謠言,不去理會。若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教堂裡的洪牧師,我家父親和他有交情,已辦了交涉,臨時保護我一家,你父親如肯入教,跟他辦交涉,大約不會拒絕的。」 「『那時我年輕,雖聽了同學的這麼關切的話,心中還不大以為然。同學的連說了幾次,我才請假回家。我父親正躺在炕上抽煙,來了幾個朋友,也坐在炕上閒談。我躲在屏風後,聽他們談論的正是武昌革命黨造反的事。我父親興高采烈的說革命党成不了事,不久自然撲滅。那幾個朋友隨聲附和,說得革命党簡直毫不足畏,同學的話,我便不敢向父親說了。我父親營裡有個哨官,叫範健飛,是湖北蘄州人,為人陰險刻毒,我父親壽誕,他來我家祝壽,見過我一次,即托人來說合,被我父親斥退了。不久他犯了事,我父親將他的功名詳革了。 「『不料他投身革命黨,荊州軍隊裡的軍兵,他有交情的不少,他一煽動,全營變亂起來,駐防兵盡是舊式武器,毫無紀律,哪有抵抗力?漢兵見旗人即殺,不問老少男女。滿城炮聲震地,我在家中知道不好,盼望父親回來,好找著同學的,暫時避入教堂。誰知父親再等也不回來,母親驚慌得毫無主意。我正檢點細軟,打算帶著母親和三個小兄弟先到教堂裡去。第二個兄弟有事去武昌沒回。我們一行,連兩個丫頭、兩個當差的共是九人。剛待出門,只見我父親跟前一個貼身的小使名叫連勝的,滿頭是汗,氣急敗壞的跑進來,指手舞腳,半晌說話不出。母親不待連勝開口,流淚說道:「我家老爺一定殉難了!」連勝定了定神才說道:「老爺已被范健飛殺了。太太、大姑奶快帶少爺逃難罷,範健飛只怕就要來這裡抄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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