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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無恥物一味告哀 賣國賊兩方受逼(1)


  卻說林巨章正在說恐嚇淩和邦,叫他還易本羲的錢,話猶未了,章四爺忍不住說道:「你這一來,一定可以逼他拿幾文出來的了。」

  林巨章道:「哪有這麼容易!你要知道他是個死不要臉的東西,他自然又有特別的抵賴法。當時我正氣憤憤的責備他,他便戰戰兢兢的將我拉到樓梯口,左右一看沒人,雙膝往地下一跪,兩眼淚如泉湧,倒把我嚇慌了,伸手扯他起來,他哪裡肯起呢,哭哭啼啼的說:『我並不是有意不還錢,實在是想不出法子。你回上海,若對我幹老子一說,那就絕了我的生路。』四爺,你說我見了他這麼一做作,一顆心有不軟下來的麼?連忙把他拉起,說你不用著急了,還是我去替本羲設法,決不對你幹老子說就是了。淩和邦才揩了眼淚,也不進房和本羲告別,就下樓走了。

  「過了幾日,我籌好了錢,同易本羲動身,他又追到車站來送,在火車上還叮嚀囑咐的,教我莫對他幹老子說。我就是從那回認識了他。後來他聽說我腳氣病好了,重來日本,他便找著我認朋友,向人稱是老交情。民國元年他在上海,那時廣西藩司李子香帶家眷逃到上海,民黨的人,知他在廣西刮了不少的地皮,尋著他,要他捐助十萬軍餉。淩和邦與民黨方面有些認識,向李子香跟前討好,說民黨的人,全聽他的指揮,他可保險,不再來勒捐。不幾日李子香死了,兒子年輕不得力,只有個陳姨太,雖然為人能幹,畢竟是個女子,非常怕事,以為淩和邦在民黨裡真有勢力,暗地送了一兩萬塊錢給他。他就保著李子香的靈柩及全家老少,回他原籍,拜陳姨太做乾媽。陳姨太替他接了婚。他運動了兩名出西洋的公費,帶著妻子在英國住了兩年,回來便稱文學博士。這便是淩和邦的歷史,並我和他認識的根由。」

  章四爺笑道:「他原來是這麼個人物。」

  林巨章道:「你不要輕視了他這種人。像於今的社會,倒是他這種人討便宜的地方多呢。」

  章四爺笑著點頭,看壁上的鐘,已過十二點,忙起身說道:「貪著說話,忘記了時刻,電車怕快要停了。」

  林巨章道:「電車早已沒有了。今晚還想回去麼?我這裡現成的客房,就此睡一夜,明日再去會蔣四立,但是他若對我也是和對上海來的人樣,這事就不用談了。」

  章四爺笑道:「憑我一個人的面子,他也不敢那麼無禮。」

  二人又閒談了一會,才安歇了。

  次日,章四爺去會蔣四立,談到近來招安的事業,蔣四立忿忿不平的說道:「我這事不幹了,昨日已遞了辭呈。不問批准不批准,決心不幹了。」

  章四爺忙問什麼緣故?

  蔣四立道:「有幾個沒天良的東西,在我這裡受了招安,用去的錢,也實在不少。他們忽然跑到內地,又革起命來。他們若是暗地裡去幹,也不幹我的事,偏要在報紙上發出些檄文佈告,將他們的名字,大書特書的弄了出來。前昨兩日,總統一連來幾個電報,責備我,說我辦事糊塗。我是決心不幹了,請總統派精明的人來接辦。」

  章四爺見了這個情形,不便向他提林巨章的話,只得出來,到公使館會海子輿。此時海子輿正為馮潤林不肯簽字、築都氏不肯廢約,心裡煩難的了不得,雖示意朱湘藩,死纏住馮潤林,不教動身。無奈馮潤林是鐵打的心腸,任你如何勸他,說「官場中的差使,不能過於認真,只要船也過得,舵也過得,便可將就了事」,馮潤林總是搖頭,說「這種沒天良的勾當,就是拿銀子把我埋了,我也不幹」!把個足智多謀的海子輿,弄得一籌莫展,還有什麼心情見客。章四爺的名片上來,硬回了不見。

  章四爺氣紅了臉,對門房發話道:「我沒緊要的事,不會多遠的跑來親近公使。好大的架子,昨日回睡了,今日回不見,難道把我當作來抽豐的嗎?請你再上去問一聲,要是成心和我開玩笑也罷,將來到北京,有和他算帳的日子。快快上去!照我的話曉。」

  門房不敢開口,只得擎著名片,懶洋洋的上樓去,好大一會,才下樓向章四爺說了句「請」,自搖頭掉臂的走開了,也不替章四爺引道。章四爺忍住氣,一個人上樓,見海子輿的房門關著,用手指輕輕敲了兩下。一個年輕小使開了門,只見海子輿手中執著一本書,躺在一張西洋睡椅上。門一開,即回過臉來,放下書,慢慢立起身,向章四爺似笑非笑的點子點頭。章四爺緊走兩步,脫帽行了個禮。

  海子輿讓坐說道:「兄弟一晌繁忙,實對不起,沒工夫請過來談話。不知勞步有何事見教?」

  章四爺見海子輿說話的神情,很帶幾分不高興,又不好直提林巨章的話,知道提出來決不討好,故便作慎重的樣子說道:「公使深居簡出,學生方面的消息,恐怕有耳目聞見不到之處。我承公使優遇,但有所聞,不敢不告。且請問公使,購買飛機的事,於今怎樣了?」

  海子輿聽得,神色驚疑不定了半晌,望著章四爺說道:「沒有什麼怎樣。學生方面消息,是如何的?請說給兄弟聽,兄弟好思量對付。」

  章四爺道:「外面謠傳公使受了築都氏的賄賂,勒逼馮潤林簽字,不顧國家厲害。許多無知的學生,及無賴的亡命客,倡言要借著這個問題與公使為難。還有很多的言語,說出來太不中聽,公使也不用管他,只看這飛機的交涉,實在情形到底怎樣?」

  海子輿籲了一聲長氣說道:「老哥哪裡知道,兄弟正為這事,處於兩難的地位,心裡已是不知有如何的難受。若他們還不見諒,又要來這裡尋事生風,兄弟也這只好掛冠而去了。看換了別人來,對他們學生和亡命客,像兄弟這麼肯幫忙盡力沒有。」

  章四爺點頭道:「像公使這樣肯替人維持的,實在沒有,只怪他們太不識好歹。不過公使受聖上付託之重,怎好因這一點小事,遽萌退志。從容研究,自有絕妙對付的方法。」

  海子輿喜道;「老哥的指教,必是不差,有什麼方法,請說出來,大家研究。」

  說完,向旁邊立著的年輕小使道:「去請朱參贊來。」

  小使應是去了。海子輿道:「是一些什麼學生?真屬可惡!國家一年花幾十萬,送他們來留學,他們放了書不讀,專一無風三個浪的,尋著使館搗蛋。前任莫公使,被他們鬧得嘔氣下臺,兄弟接任,他們又藉故在精養軒大鬧一次,也不管兄弟這個公使不比前任。兄弟這個是欽使大臣,他們也一例胡來,依兄弟的性子,真要重重的辦他兩個,做個榜樣,看他們還敢是這麼目無王法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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