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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種西瓜草坪大鬥法 摜火把富室夜降妖(4)


  胡直哉道:「法術誠不可恃,不過陸觀澄信上,已說明他不報仇了。我家倒去驚動官府,恐怕反要惹出麻煩來。我覺得現在不比你做天門縣的時候,那時一則因職責所在,地方發生了叛逆大事,不能不力圖肅清;二則有大權在握,兵勇保甲,調度自如,並能生殺由己。然而還是劉匪自己的部下叛變,始得成擒。如果不是他部下將他捉來獻功,恐怕也沒有那般容易平服。現在你早已退歸林下,鄉居離城數十裡。平日又因圖清靜,不大和官府往來,家中雇人,男女不到十個。他們那些餘匪,不來報復便罷,若真個要來報仇,那裡用得著什麼法術?只須十多個壯健漢子,在深夜賺開大門進來,便可為所欲為,不須顧慮什麼。即算去縣衙裡請得力的捕快來防護,但是只能防護一時,不能把捕快永遠留在家裡。他們報復既能遲到二十多年,安知便不能再遲下去。」

  胡知事見自己的兒子滔滔不絕的說了這一大篇道理,一時也覺得似乎近理,無可辯駁,只得正色說道:「依你卻待怎樣?難道真個把當日沒收的東西,退還給他?那也太不成話的。他的法寶,就是一個裡面雕刻了五個老鼠的盤子,我拿著一點兒用處沒有。不過在每年六月六日曬黴的時候,背著人在衣箱裡翻出來撫摩一番,我便退還給他也使得。至於劉四疙疸的財產,金銀珠寶在當時就沒有點算清楚,一大半入了官,散失的也不少,我所得有限。不過究竟有多少,連我自己也說不出個數目來,如何能退還給他?」胡直哉道:「這信上寫署陸觀澄,是不是真姓名,無從查考,又沒有住在的地名;即算情願退還給他,除了他自己來取,我們也沒有法設。」

  胡知事道:「這種妖匪的餘孽,說話不見得有信義,萬一他來索取法寶財產的時候,乘機施報復手段,我們毫無防備,不是坐以待斃嗎?我現在打算一面把壯健的佃戶,都找到家裡來日夜防護,一面仍得稟報霍邱縣;我再加一封私信給袁大老爺,請派八名捕快來。這匪徒信上雖沒有居處,但他一行有四個人,又帶了走索的行頭,有甚地方給他們藏躲,何愁緝捕不著?」胡直哉只覺得自己父親這種辦法不妥當,但是自己卻想不出比較妥當的辦法來,儘管低著頭,皺著眉現出躊躇著急的樣子。胡知事既決定了辦法,便自去分途實行。

  胡直哉獨自躊躇了好一會,忽然想出一個自覺甚好的方法來,對他父親說道:「我推想那劉四疙疸的餘黨,還不知有多少人。我家找壯健的佃戶,及驚官動府去請捕快,只對付這陸觀澄一個人,倒還容易;如果因拿辦陸觀澄,反惹得那些餘黨都來和我家為難。常言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家不是終日誠惶誠恐的畏禍嗎?前日和這陸觀澄鬥法的那個獵戶,法術比陸高強。我打聽得那獵戶姓單,是曹翰林家特地請來降妖的;我家不如也把他請來,將陸觀澄的信給他看,他必有對付的方法。」

  胡知事不待胡直哉說完,忙搖手說道:「不行不行,你這孩子真不長進,有堂堂正正的道路不走,如何會去求助於獵戶?那曹翰林生平的行為,就不正大,在家鄉地方待人又極刻薄;家庭之間,素來帷簿不修,女兒被妖精纏擾,乃是意中事。自己的正氣不足以勝邪,就只好求助於會邪術的人,叫做以毒攻毒。他這種舉動,可說是名教的罪人,足使士林齒冷。我生平以理自持,這種舉動,不是我家所應做的。」

  胡直哉雖知道自己父親平日喜講理學,卻不料如此固執。當下既被嚴詞拒絕,不敢多說,退回書房,前思後想,越想越覺得自己父親這般辦法,一定惹出多少的麻煩來。他想,陸觀澄信中既說他同門兄弟都要報仇,我做兒子的理應設法防範。想來想去,惟有親自去訪單獵戶,面求他設法。料知向自己父親說明前去,是絕不得許可的。暗自計算五十多裡路,也不算很遠;年輕的人,沒有行路的經驗,以為五十多裡路,是極容易行走的;也懶得和門客商量,獨自決定了親去霸王莊。

  藉故向他母親要了一串錢,次日吃了早飯,假裝閒談向家裡當差的打聽了去霸王莊的路徑,毅然動身朝霸王莊行走。初出門時走的很快,才走了二十來裡,兩腳已酸痛得不能走了,腹中更覺得饑餓不堪;問過路的人,才知道須再走十裡方有火鋪。可憐胡直哉出娘胎就嬌生慣養,一裡路也不曾步行過,這番一口氣走了二十多裡,兩腳如何能不酸痛?在路旁草地上坐著歇息了一會,只好咬緊牙關又走,就和有無數的花針刺在腳底上一樣。一步一挨的,好容易才挨到了一個小鎮,看那鎮上約莫有數十家居戶,槽坊雜鋪屠坊飯店都有。

  胡直哉走進一家飯店,劈面就遇著一個好生面熟的人,心裡正在思量是誰,那人已現出驚異的神色,卻又很恭敬的上前呼著少爺道:「怎的走到我們這裡來了,就只少爺一個人麼?」胡直哉一聽這人稱呼說話,心裡已想起來了,這人便是自家的佃戶朱長盛,每年元旦必來胡家拜年,因此見面認識。當下答道:「我因要去霸王莊有事,所以打這裡經過,你如何也在這飯店呢?」

  朱長盛一面拂拭靠椅端著請胡直哉坐,一面笑道:「少爺不知道麼?這小店就是我開設的,已有好幾年了。」隨即忙著泡茶打水,備辦午餐。胡直哉正在饑疲不堪的時候,無意中得到自家佃戶所開的飯店裡,不知不覺的得了許多安慰。那時佃戶對於東家,是非常尊敬的,所以有東佃如父子的話。朱長盛對待這個不易降臨的小東家,自是竭盡其力;雖在倉卒之間,也辦了許多酒菜,並臨時邀了地方兩個有面子的紳士來作陪客。

  在席間朱長盛問胡直哉道:「少爺要去霸王莊,不知為的什麼事?」胡直哉道:「我正想向你們打聽,霸王莊離此地還有多少路,那莊上有多少人家?」朱長盛道:「此去倒不過十多裡路,莊上就是曹翰林一家,附近十幾戶都是曹家的佃戶,少爺是去曹家呢?還是去訪別人呢?」胡直哉道:「聽說曹家猜來一個姓單的獵戶,我去霸王莊便是想去訪他。」朱長盛道:「少爺與那姓單的認識麼?」胡直哉點頭說:「認識,但沒有交情。」朱長盛問道:「是那姓單的約了少爺去相會麼?」

  胡直哉見他這般追問,似乎有因,便道:「定要約了才能去相會嗎?你如何這麼問我?」朱長盛道:「我問少爺這話有緣故的,若是那姓單的不曾約少爺去會,少爺便去不得。就是前去也十九會不著,還怕受意外的危險。」胡直哉不覺吃驚問道:「道話怎麼講?」

  朱長盛道:「少爺幸虧今日落在我這店裡,不然恐怕要鬧出大亂子來。我這裡來往的人多,近來沒一天不有人來說霸王莊的事,所以知道得很詳細。那霸王莊曹家,是人人知道的霍邱縣大富紳,曹翰林有個女兒,已定了人家,快要出閣了,不知如何忽被妖精纏了。妖精初來的時候,那小姐害羞不敢對人說;後來曹家的人見小姐一天一天的面黃肌瘦起來,食量大減;白天只是昏昏的睡覺,一過黃昏,就把自己睡房門關了,家人在門外呼喚也不答應。曹翰林以為是病,請了許多名醫診視,都只說氣血虛弱,卻瞧不出什麼病症來。後來還是那小姐的母親八姨太太,問出女兒的情形來,知道是被妖精纏了。周圍數百里的法師道士,都延請遍了,不但降伏不了,倒有好幾個法師道士,反被妖精打傷了。據近處的高法師回來對人說:『那妖精既不是狐狸,也不是鬼魅,來去如風,兇猛非常,無論什麼驅妖禁祟的咒語,他全不害怕。』

  「這回從河南把姓單的獵戶請來,真不知花了多少錢,費了多少事。姓單的來曹家住了一夜之後,曹家的人問他看出是何的妖精,他說他二十年來,替人家除過妖精,至少也有幾十次了。每次被妖纏的人家,便可看得出一種妖氣來。妖精的種類不同,妖氣也跟著有分別,就是山魈鬼魅,所停留之處,也有一種鬼氣,到眼即能知道。這霸王莊的妖精太奇怪,表面上一點兒看不出妖氣和鬼氣來,一時竟不能斷定是什麼妖魅。不過我不管他是什麼,我既來了,不怕他不降伏。他從這日起,每日帶著五個徒弟,四條獵狗,到四周山上去打獵;其實遇了鳥獸,並不開槍,東西南北每方都走過六十裡才回頭。

  「四方走遍了,便對曹翰林說道:『在這裡害人的,雖尚分不出是什麼妖魅,然因此可以知道妖魅的本領,大不尋常。怪不得府上請來的法師道士,不能降伏他,倒被他打傷了。我於今也不敢說真有降妖的能耐。不過我仗著老師的傳授,即算法術敵不過妖精,也還有方法能使妖精不再來此地害人。』曹翰林說:『這幾日妖精果然不敢到小女房裡去,大約已是那妖精害怕,知道有道法高強的人來了,所以不來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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