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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種西瓜草坪大鬥法 摜火把富室夜降妖(5)


  「那姓單的搖頭說:『不見得,他不來我也得找他。我於今下了穿心一百二十裡的天羅地網,這妖精若還有點兒道理,此時已逃到一百二十裡路以外,我便沒奈何他;如尚在一百二十裡以內,任他能如何變化,如何藏躲,我一天一天的把羅網收緊起來,他就要逃也逃不掉了。計算收網的日期,至多半個月,府上須通知所有的親戚朋友,不問有何等重大的事,在這半月以內,不可到府上來。尤其在最後幾日,自己家裡的貓狗雞鴨,都得剪毛染色做暗記號。以我降妖的經驗,妖精到了被圍困的時候,每每變化前來,乘降妖的不在意的時候,突起為難,這是常有的事。到了要緊的關頭,不但家裡的貓狗雞鴨都得關起來,就是家裡所有的人,也只能在我指定的地方行走;在指定的地方以外,不論是人是禽獸,我們見面就得開搶打死。這妖精比尋常的妖精更厲害,我也就不得不格外慎重。」

  「曹翰林見說得這般慎重,也恐怕真個有親戚朋友前去探望,被獵戶誤傷了;除派親信人四處通知外,並派人在去霸王莊的幾條路上守著。遇了去霸王莊的人,就將降妖的話說給人聽,免得不知道的人,胡闖進去。於今已有好幾天了,四方幾十裡的人,漸漸都知道了,天羅地網也漸漸收緊了。姓單的終日帶著徒弟獵狗,圍著爾王莊搜索,誰也不敢走到那一方去,恐怕撞著枉送了性命。少爺今日若不落在我這裡,胡裡胡塗的闖向霸王莊去,在路上遇著曹家派的人,擋住了不再向前還好,萬一遇不著,豈不要鬧出大亂子來?」

  胡直哉很失望的說道:「如此說來,我這一趟不是白跑了嗎?」那請來做陪賓的紳士說道:「既是曹家的親戚朋友都通知了,不許前去,旁人不待說更是去不得。只是剛才聽得胡少爺說:『和那姓單的認識』,如果有重要的事,定要會他時,何妨寫封信給他,約他到這裡來會面。胡少爺就在這裡等候他來,不知胡少爺的意思以為怎樣?」胡直哉道:「我和他沒有交情,他於今又正忙著替人降妖的時候,接著我的信,不見得便肯走十多裡到這裡來會我。」

  朱長盛道:「他接著了信,要到這裡來是很容易的,他自到霸王莊後,難隔兩日不打這門前走過,還有一次到我這店裡歇腳喝茶呢。那姓單的人極和藹可親,坐下來就找著我店裡的夥計談話,問夥計們近來看了什麼奇怪東西聽了什麼怪事情沒有?湊巧遇著我這裡有一個專好扯謊捏白的夥計,素來是無風三個浪的人,對他瞎扯了一陣,說某日在什麼山上,看見一隻五尺來長的黃狐狸;某夜從什麼地方回來,在路上遇著一隻和人一般高大的大馬猴,拖著二尺多長的大尾巴。我們聽了好笑。那姓單的因不知道這夥計的性格,卻認做是真話,連忙問遇著之後怎樣?這夥計被他問得不好怎樣說,只好說遇著之後,一晃就不見了。

  「當時還有一個客人在旁邊聽了,忍不住笑道:『你遇的大半是齊天大聖,一見你就駕觔鬥雲走了。』姓單的還追問是什麼毛色,我為怕這夥計信口亂說得罪人,借事把他支開了。姓單的走後,我責備這夥計,不應該是這麼老不長進,若是時常見面的熟人,知道你這胡說亂道的脾氣,還不要緊,對外省來的人,也這麼亂說,不給人笑掉牙麼?世上那有五尺來長的狐狸,又那裡有人一般高大的馬猴?這夥計的意思,無非明知道姓單的是替曹家降妖,故意說得這麼活現,使姓單的以為狐狸馬猴就是妖精,被他看見了。」在座的紳士也說道:「這麼亂說確是使不得。一傳十、十傳百的說開了,人家一定說曹翰林的小姐,被狐狸精纏了,豈不損了陰德。」朱長盛連連稱是道:「我也就是為這一點,所以生氣責備他。」

  胡直哉心裡著急無法與姓單的會面,也無心聽他們談論,草草的吃完了飯,因覺兩腳疼痛,精力疲乏,朱長盛引他到自己臥室中休息。胡直哉雖睡在床上,只因自覺此行太無意識,焦急得輾轉睡不著。正在閉眼蒙矓之際,忽聽得外面有多人哄笑之聲,接著聽得一人說道:「咦咦,這馬猴不是和人一般高大嗎?這條大尾巴不是有二尺多長嗎?我那夜在路上遇見的,正是這一樣的東西,我們朱老闆責備我不該說,以為我是扯謊,我真是有口難分。現在這位客人牽的這馬猴,就有這麼高大,可見得我不是說假話了。」

  胡直哉一聽這些話,忍不住翻起身來,走出客廳看時,只見擠滿了許多人,圍著一隻渾身漆黑的大馬猴觀看。那大馬猴立起身足有五尺多高,兩隻朱砂也似的紅眼,圓鼓鼓的望著觀眾,一點兒沒有畏縮的樣子;也沒有兇暴的神氣,頸項間系著一條指頭粗的鐵鍊,一端拴在房柱上。

  一個頭戴風帽,鼻架眼鏡,身穿青布棉袍的客人,正從背上解下一個小包袱來,安放在桌上。朱長盛已迎上前招待,那客人對朱長盛道:「我有病,要一間清靜一點兒的房子,飯菜茶水都用不著,明日臨走的時候,從豐送房錢給你。」朱長盛聽這人說話是北方口音,便含笑說道:「客官是北方人,若吃慣了麵食,小店也可以照辦,有病的人,怎能不要飲食呢?小店的房間都很清靜,聽憑客官選擇一間。客官貴姓,從何去來?」那客人道:「姓盧,從河南來,因要去前面幾十裡地方訪友,不料到此地忽害病起來,只好在這裡暫住一夜。為有病不思飲食,並非因吃慣了麵食,吃不來大米。」說時舉手揭了風帽。

  胡直哉留神看這姓虛的,年齡約有五十開外,面上很顯著病容,並甚消瘦;架著玳瑁的墨晶眼鏡,卻大倍尋常,不但遮蔽了眼鏡,連兩道眉毛都完全遮蓋了;鼻樑隆起,直達印堂,頷下一部絡顋鬍鬚,根根鬈曲得如貼在肉上。這種奇特的相貌,方在童年的胡直哉看了,固是覺得希奇,就是擠在客廳裡看大馬猴的群眾,也一個個將看馬猴的眼光,移注到盧客人身上。盧客人彷佛不高興許多人看把戲似的望著他,即忙提起包袱教朱長盛引到房間裡去。

  這飯店的房屋有前後兩進,前進五開間,居中是一個長大的客廳,東西各有兩間廚房;後進一個大院落,當中及左右各有三間相連的房屋,每間的門窗,都朝院中開著,這房屋是朱長盛特地蓋造了做飯店的。院落可供搬運貨物的客商,堆放貨物之用;門窗朝院中開著,就是使落店的客商,便於照顧自己的貨物。朱長盛當時把盧客人引到後院,說這院裡九間房都空著,聽憑選擇罷。那盧客人抬頭向三方屋頂上都望了一望問道:「這屋後的山林,有路可通麼?」朱長盛道:「左邊山腳下便是大道,客官為什麼問這個?」

  盧客人道:「沒有什麼,隨便問問。」說時,就右邊三間房中擇了一間道:「我就住在這房裡罷。請你去將我帶來的那夥伴鐵鍊解了,牽到這裡來。」朱長盛道:「是那大馬猴麼?他不咬人嗎?」盧客人道:「不咬人,也不抓人,你放膽去牽來便了。」朱長盛心想這麼高大的猴子,生人如何能去牽牠?不過這客人既這麼說了,我只得去試試看,遂答應著走出來。

  只見胡直哉已立在那馬猴身邊,伸手在猴頭上撫摩,即上前問道:「真個不咬人,不抓人嗎?」胡直哉笑道:「這猴子很怪,馴良極了,不像平常玩猴戲的猴子,動輒就咬人抓人,剛才我見他們看的人,送青菜葉給他吃,他很老實的接著吃了。我臨時買了幾文錢的紅棗給他,他更高興的接著,二十多粒棗子,做一口包著。你瞧他這下巴兩邊,不是鼓起來了嗎?便是我給他的棗子。他還嫌不夠的樣子對我望著,我因見他沒兇惡的神氣,所以大膽到他跟前。」朱長盛道:「怪道那客官教我牽他進去,說他不咬人不抓人。」邊說邊走近那房柱,伸手打算解鐵鍊,不提防那馬猴忽然吼了一聲,跳起來張開牙望著朱長盛,儼然是要咬人的模樣。嚇得朱長盛連忙倒退了幾步,指著那馬猴帶笑駡道:「你這東西真欺人,怎的我家少爺撫摩你的腦袋,你動也不動,我來替你解鐵鍊,你卻這般兇惡起來。」胡直哉仍不害怕,伸手將鐵鍊解下來,遞給朱長盛道:「如果是咬人抓人的,那客官也不教你來牽了,你牽去罷。」朱長盛還不敢伸手去接,且讓過一邊說道:「就請少爺把他牽到後院去罷。他這一吼把我嚇虛了心。少爺給了棗子他吃,所以他對少爺親熱。」胡直哉這時只覺這猴子好玩,毫不覺得可怕,見朱長盛這般說,便牽著向後院走去。圍著看馬猴的群眾,至此方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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