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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種西瓜草坪大鬥法 摜火把富室夜降妖(3)


  可是作怪,那猛虎何等的威風,一見這六條大蟒圍過來,實時顯出畏縮的神氣,一屁股蹲坐在草地上,低頭望著蟒蛇,動也不敢動一下。看熱鬧的人,見猛虎被蟒蛇圍困得不敢動了,大家又湊近前來,認真看那猛虎,何嘗是什麼猛虎,原來就是那個走索的老頭兒,垂頭喪氣的蹲坐在草地上,兩眼紛紛掉淚,口裡還不住的哼,彷佛是累乏了的樣子。

  看熱鬧的人當中,也有年老懂得江湖情形的,到這時便有人出頭做和事人,向打獵的老頭說道:「你抬一抬手饒他過去罷,你瞧他這樣子很可憐的,如果真鬧出人命來,我們地方人擔承不起。」打獵的老頭笑道:「何嘗是我不肯饒他,你們諸位不是親眼瞧見的嗎?他不肯饒我,教我也無法,於今既服輸了,我自然不與他為難。」說時回頭向五個徒弟道:「你們各自把傢伙收起來。」五人上前拾起,仍是六條鳥槍。老頭兒接過自己的鳥搶,向觀眾點頭陪笑道:「對不起,驚擾了諸位,少陪了。」剛舉步要走,忽一眼看見了胡直哉,又渾身上下打量了幾眼,滿臉堆笑的問道:「你這個少爺貴姓,今年十幾歲了?」胡直哉既素性歡喜與這類江湖朋友接近,今日遇見這樣會法術的人,心裡早已打算應如何結交。只因他先會見這走索的女孩,已生了愛慕之心,後見女孩跌倒在地,便又心生痛惜,他心裡既痛惜女孩,不知不覺的對這幾個獵戶,就不發生好感。所以直待打獵的老頭問他,他才答話說了自己姓名歲數,並緊接著問道:「你把這位姑娘弄到這般模樣,難道就走嗎?你剛才當著這許多人說了,這姑娘包在你身上救轉來,你如何不救!」

  打獵的老頭笑道:「這事你胡少爺不用管,他不找我的麻煩,我自然情願替他救人,於今他自鬥不過我,與我有何相干。你以為他們這一般東西是好人麼?盡是些壞坯子,一個個都打死也不虧他。」說畢,仍率領了五個徒弟,四條獵狗,掉臂不願的走了。他們走後,走索的老頭和老婆婆,都撫著女孩的身體,放聲大哭起來。真是淒慘,直哭得天昏地暗,白日無光。許多看熱鬧的人,看了這種情形,沒一個不噓唏歎息。胡直哉年輕心軟,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方才出頭做和事俺的人,便高聲提議向眾人說道:「這老頭兒可憐的情形,我們都看在眼裡,於今他這姑娘,多半是沒有回生之望了。他們在江湖上賣藝,全憑著這姑娘做搖錢樹;此刻姑娘既凶多吉少,他本人與那打獵的鬥法,又受了委屈,我們替他設想,也實難堪。我想代替他要求諸位看官,大發慈悲,每人盡力幫助他些銀錢,給他做養老的盤纏!不知諸位看官們的意思怎樣?」

  這一段話,正合胡直哉的心理,連忙接著說道:「這辦法極好,論情理,我們看了這樣千百年不容易見到的大把戲,也值得多出幾個錢。我於今先盡我身上所有的,都拿出來給他,望諸位也多出些罷。」胡直哉這時身上還有六七百文大錢,盡數掏出來摔在草地上。那做和事佬的人豎起大拇指對胡直哉道:「胡少爺的舉動真了不得。」在當日生活程度極低的時候,又在霍邱鄉下,六七百文確是一個很大的數目。當下許多看熱鬧的人,見胡直哉是個小孩子,尚且出這多錢,都覺得太少了拿不出手,一會兒湊齊了,竟有二十多串大錢。

  老頭兒揩幹了眼淚,向眾人作揖道謝。回身問胡直哉道:「你姓胡麼?你的老太爺是不是做過天門縣正堂的?」胡直哉點頭道:「你怎的知道我父親做過天門縣正堂,你姓什麼?」老頭複現出很冷酷的面孔,待理不理的神氣答道:「我是天門縣的人,如何不知道?你老太爺做官那麼厲害,倒難為他生出你這麼一個好兒子。」

  胡直哉此時雖然年輕,聽了這番話,卻很不快活。就是圍著看的眾人,也都覺得這老頭說話太無道理,當下就有一個心直口快的人說道:「你這老頭說話也太不盡人情了。剛才若不是胡少爺倡首出那麼多錢,如何能湊成二十多串錢給你?我們都尚且恭維他了不得,你是身受實惠的人,怎的倒使出這般嘴臉來對他?你不要欺負他年紀小。你既是天門縣的人,他老太爺做過天門縣正堂,你更應對他恭敬,才是道理。」

  老頭兒被責備得長歎一聲道:「我實在老糊塗了,我的孫女兒命在呼吸,我還在這裡閒談。」旋說旋低頭在女孩身上按摩。老婆婆和中年男子也幫著揉手捏腳,約經過一刻鐘的時間,忽聽得女孩喉嚨裡格格作響,不一會眼珠兒在裡面轉動起來。老頭兒拈住頂心發提了一提,就耳根呼喚了兩聲,女孩竟已活轉來了。眾人都道這女孩多半是死了,所以大家湊錢給他,於今看這情形,竟像是特地裝死騙錢的,各人都有些後悔起來。不過錢已拿出,並且當出錢時,又沒有個數目,不便收回來,只好大家眼睜睜的望著走索老頭收拾了錢和賣藝的器具,率領著一行人走了。

  胡直哉留神看那女孩,雖則被救活轉來,但是精神仍非常疲萎,絕不似初見時那般伶俐活潑了。行走時顯得步伐艱難,胡直哉仍不免心生憐惜,然也沒有辦法,大家都散了,只得回家。不過心裡總放不下這回鬥法的事,時常和門客談論。他心想走索的在江湖上餬口,東西南北,本來沒一定的行止,天門縣人到霍邱來,是很平常的事。至於打獵的,不是尋常走江湖的路數,斷不至多遠的到此地來打獵;他逆料必是離霍邱不遠的人,托門客去外邊打聽,很容易的就打聽出下落來了。

  原來那打獵的老頭姓單,是河南遂平縣人,家中很富有,並不以打獵為生。只因生性好獵,每年秋冬兩季,多是借著打獵消遣。凡是大獵戶,沒有不會法術的,不過程度有高下罷了。姓單的因家境好,特地花了幾百兩銀子,拜甘肅最著名的獵戶為師,學會的法術極多。這番帶著徒弟獵狗到霍邱來,不是為打獵,乃是因霍邱曹翰林家鬧妖精。曹翰林的小姐被妖精纏了,安徽有名的法師都請遍了,無人能把妖精降服;聽人說起遂平單獵戶的法術高強,輾轉托人用重金聘請到霍邱來降妖。

  胡直哉聽了便問那門客道:「曹翰林家在那裡,他小姐如何被妖精纏了,此刻已經降服了沒有。」那門客道:「曹翰林是霍邱的巨富,家住在離此地五十多裡的霸王莊,曹翰林本人已有七十多歲了。這個被妖纏的小姐,才十七歲,是第八個姨太太生的。聽說容貌美得和天仙一般,平常不輕易出門,也無人知道是被什麼妖精纏了。那小姐自己不肯說,曹家的人更不肯將被纏的情形對外人說,所以不知道。只聽說單獵戶雖到了曹家,據說妖精的本領很大,不易降服,須慢慢的待有機會,才能下手,此刻是還不曾降服的。」胡直哉聽了這些話,心想單獵戶既是河南人,便是結交之後,也不容易見面,只得將這事擱起,已懶得和門客討論了。

  過了幾日,胡家門房裡忽來了一個送信的人,說這封信是我東家打發我來送給你家少爺的,請你送上去罷。門房看信封上寫著專呈胡少爺直哉台啟,下邊署著陸緘兩字,便問送信的你東家是誰?送信的道:「你送給你少爺看了自然知道。」門房只得將信拿進來交給胡直哉,回身到門房裡看時,那送信的已不待回信走了。

  卻說胡直哉拆開那信一看,不覺嚇了一跳!原來信中大意說:「你父親做天門縣的時候將我老師劉四疙疸殺害,我同門兄弟多有發誓要報這仇恨的;我因念你父親當時是為地方,為公事,不能責怪。不過你父親不應該將我老師的法寶和財產,一概沒收入了私囊,這是於道理說不過去的,我也不能替你父親回護。這番來你門前走索,本是受了同門兄弟的委託,前來報仇的。不料無端遇了對頭人,將我攪擾;又見你尚有一點仁心,能倡首傾囊助我,使我不忍再下報復的毒手,所以寫這信給你。仇雖不由我報,你父親當日沒入私囊的財產法寶,我卻不能不取回去銷差。此後我同門兄弟是否不另圖報復,我不得知,我本人是絕不再來了。」信尾署陸觀澄三字。

  胡直哉忙將這信送給自己父親看,胡知事也不免驚駭道:「這事已經過二十多年了,在當時除了我自己而外,旁人絕少知道的。近年來更是連我自己都忘記這回事了。這些匪徒竟敢明目張膽的前來報復,這還了得。他信上既說要把劉四疙疸的法寶和財產取回去,免不得是要到我這裡來的。為今之計,我只有寫一封信給霍邱縣袁大老爺,請他多派幾名捕快來,在家裡等著;一邊懸賞捉拿那些餘匪。他們敢來,是自投羅網;就是不來,我既知道劉四疙疸還有餘孽,也得辦他們。並要呈請移文天門縣,辦他一個斬草除根。」胡直哉道:「你說的自是正當辦法,不過我覺得犯不著這麼費事。我猜想這陸觀澄若是懼怕官廳拿辦,也不寫信到這裡來明說了。我看見他的法術很高強,尋常捕快,絕不是他的對手,如何能將他拿住?」

  胡知事不待直哉往下說,連連搖頭說道:「小孩子亂說,你於今正在讀書,不懂得邪不勝正的道理嗎?他那種邪法有何用處。劉四疙疸是他的老師,法術不用說得比他高強,當時何以被我拿住正了法?劉四疙疸的法寶,據當時捕獲的匪黨說:『劉四疙疸用這法寶,在陸地能騰空飛起,在水裡能飄洋渡海。』何以在他部下叛變捉他的時候,他卻不使用這法寶逃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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