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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霍元甲助友遭呵斥 彭庶白把酒論英雄(3)


  農勁蓀點頭道:「這事非得足下幫忙,其中困難更多,所以我們才到就來奉訪。」彭庶白道:「農爺說話太客氣了,農爺霍爺都是為國家爭體面,並藉以提倡中國的拳術;這種胸襟,這種氣魄,誰不欽佩,誰不應該從旁贊助。三位今日才到,我本當潔治盛筵為三位接風,只是此刻倉卒來不及,擬邀三位且先到酒館裡小吃一頓,順便還可以為三位介紹幾個朋友談談。」農霍二人聽了同時起身推辭。

  彭庶白笑道:「我原是不喜專講客氣的人,所以隨便奉邀到酒館裡去小吃,用意還是想就此為三位介紹朋友。有兩個新到上海來不久的朋友,曾聽我談到三位的人品及能耐,都十分欽慕,亟思一見。」霍元甲問道:「貴友想必也是武藝高強的了?」彭庶白道:「自然是會武藝的,不過高強與否,我卻不敢亂說,因為我也是新交。只是從中介紹的人,於雙方都是多年的老友,深知道那兩人的履歷。據介紹人所談的履歷,確足以當得武藝高強的評判。」

  農勁蓀笑道:「即承介紹朋友,我們也就不便固執推辭。」彭庶白即向三人告罪進裡面更換衣服,一會兒出來,邀三人一同出門,乘街車到三馬路一家徽菜館裡。剛走進大門,那當門坐在櫃枱裡面的賬房,一見是彭庶白來了,忙走出櫃枱來迎接,滿面堆著笑容;立在櫃枱旁邊的幾個堂倌,更是滿身都現出惟恐趨奉不及的樣子。無論誰人,一見這種特別歡迎的情形,也必逆料彭庶白定是這酒菜館裡唯一無二的大主顧。

  彭庶白引三人上樓,選了一間幽靜點兒的房間,讓三人坐了,仍回身出去了一會進來,笑向農霍二人道:「已打發人請那兩個朋友去了,大約一會兒就來了。」農勁蓀問道:「那兩位朋友是那省人,姓名什麼?足下既知道他們的履歷,可否請先將他們的履歷,給我等介紹一番。」彭庶白剛待回答,只見堂倌捧了杯筷等餐具進來。彭庶白即對堂倌說道:「就去教廚房先開幾樣下酒的菜來,我們好一面喝酒,一面等客。」堂倌照例問了酒名,放下餐具去了。

  彭庶白便邀三人入席笑道:「那兩個朋友的履歷,真是說來話長,請旋喝酒聽我細說,他們的履歷,也有些兒是可以下酒的。要說他兩人的履歷,得先從這酒菜館說起。這酒菜館的東家,是我的同鄉,其家離我家甚近,從小就彼此認識。因此舍間自移居上海以後,凡有喜慶宴會的賬,總是在這館裡包辦的酒席;我有應酬請客,除卻請西餐以外,也多是在這裡。這裡的東家早已關照了賬房,對我特別優待。這賬房是湖南人,姓譚名承祖,甚得這裡東家的信用。其所以得東家的信用,也有一個特殊的原因在內,也有一說的價值。這裡的東家姓李,行九,人都稱李九少爺。雖是一個當少爺出身的人,然生性極喜武藝,專聘了一個在北道還有一點兒聲名的教師在身邊,教他的武藝。十多年來,也練得有個樣子了,更喜結交會武藝的人。

  「這個譚承祖,並不與李九少爺認識,也不曾營謀到李家來當賬房。寒舍移居上海的前二年,譚承祖在上海一個最有名的富家哈公館裡當食客。哈公館的食客極多,上中下三等社會的人都有,也聘了一個直隸姓張的拳師,常川住在公館裡,教子侄的拳棒。只因哈家是經商致富,對於武藝是絕對的外行;只知道要聘教師,于教師的能為怎樣,絕不過問。

  「那位張教師的氣力,據見過的一般人多說委實不小。二百五十斤的石擔,能一隻手舉起來,盤旋飛舞。哈家看了這種氣力,便以為是極好的教師了。誰知譚承祖在少年的時候,也是一個歡喜練拳,並曾用過三五年苦功夫。近年來雖沒積極的練習,但也沒有完全荒疏,早晚睡起的時分,總得練幾十分鐘。和譚承祖同住一房的,也是哈家的食客,知道譚承祖也會武藝;就想從中挑撥得和張教師較量一番,他好在旁看熱鬧,其他的惡意卻沒有。

  「一次張教師正在教哈家子侄的拳腳,譚承祖與同住的食客,都反操著手在旁間看,譚承祖不知怎的,忽然噗哧笑了一笑。張教師回頭望瞭望譚承祖,譚承祖便轉身走開了。這個想挑撥的食客,背著人就對張教師說道:『你知道譚承祖今日為什麼看你教拳,忽然噗哧一笑麼?』張教師道:『他沒說話,誰知道他為什麼笑呢?他對你說了麼?』這食客笑道:『他自然對我說了。』張教師忙問他說笑的什麼?這食客做出忍了又忍,忍不住才大笑道:『你不要生氣,我就說給你聽。』

  「張教師自然答應不生氣。食客就說道:『他說你那教拳的姿勢,正像一把茶壺,所以他看了不由得好笑。』張教師心裡已是生了氣,面上還勉強忍耐著說道:『他不懂得拳腳功夫,知道什麼,懶得睬他。』這食客咦了一聲道:『你說他不懂得拳腳功夫嗎?他表面是一個讀書人,實在拳腳功夫還很好呢!我與他同住一間房,他早晚練拳,我都看見。』張教師聽了動氣說道:『他既是會武藝,同在外邊混飯吃,就不應該笑我,他還對你說什麼嗎?』這食客更裝出待說不說的樣子,半晌才搖頭說道:『並沒說你什麼。你也不要疑心追問,萬一鬧出是非來,人家都得罵我的口不緊。』

  「張教師聽了這半吞半吐的話,以為譚承祖必是在背地裡議論了他許多話,當下就氣得什麼似的,但也不說什麼。次日便特地到譚承祖房間裡來坐談,開口就對譚承祖拱了拱手道:『我聽得某某說,老哥的武藝了得,於今早晚還是拳不離手的做功夫,兄弟欽佩極了,特來想領教領教。』譚承祖做夢也想不到同房的人從中挑撥,看了張教師的神色和言語,不然說道:『這話從那兒說起,我若會武藝倒也好了。張師傅看我的身體模樣,也相信是會武藝的麼?走路都怕風吹倒,某某與我同房,我知道他是素來歡喜開玩笑的,請不要聽他的話。』

  「張教師就是因譚承祖的身體,瘦削如竹竿,加以滿面煙容,毫無精采,才存心瞧不起他。今聽譚承祖這麼說,更不放在心上了。隨即點了點頭道:『我因聽得某某這般說,本來我也是不相信的。不過你昨日當眾笑我,使我過不去;你不懂武藝倒罷了。若果真懂武藝,我便不能模糊過去。』譚承祖哈哈大笑道:『你教武藝,不許旁邊看的人笑,難道要人哭嗎?我笑我的,與你有什麼相干?幸而你是教武藝,會武藝的本來可以欺壓不會武藝的人。若你不會武藝,用旁的手藝教人,有人看著笑了一笑,你又怎麼辦呢?我國會武藝的人,其所以不能使有身分有地位的人看得起,就是這種野蠻粗魯,動輒要和人拼命的緣故。我姓譚的從小讀了幾句書,憑著一枝筆,在外混了半世,不愁謀不著衣食,不靠教武藝混飯吃。你靠拳頭我靠筆,各有各的生路,兩不相犯。譬如我在這裡替東家寫什麼東西,你就在旁邊一個不休歇,我也不能說要領教你的文墨。』

  「張教師是個粗人,一張嘴如何說得過譚承祖呢?被這麼奚落一陣,回答不出話來,只得忍氣退出,將話說給那存心挑撥的人聽。這人笑道:『你不逼著他動手,他是瞧不起你武藝的人,懶得和你糾纏,所以向你開教訓。可惜他譚承祖不遇著我,我若有你這種武藝,他對我如此,我就沒有你這樣容易說話。』張教師道:『他不承認會武藝,又沒當我面說我不好,我如何好逼他動手呢?』這人搖手說道:『不用談了。將來傳到旁人知道,定罵我無端挑得你們相打。你是離家鄉數千里來教人武藝,凡事忍耐忍耐也好,不可隨便尋人動手;打贏了還好,若被他打倒了真難為情呢。』語罷就走向別處去了。張教師獨自越想越氣,越氣越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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