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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方公子一怒拆鴛鴦 卜小姐初次探囹圄(1)


  話說農勁蓀見霍元甲問去看余伯華怎樣了的話,即長歎了一聲說道:「無孽債不成父子,無冤愆不做夫妻的句古話,依余伯華這回的事看來,確是有些兒道理。余伯華原籍是安徽六安州的人,家業雖不甚富裕,然他家世代書香,也算是六安州的望族,他本人沒有同胞兄弟,堂兄弟雖有幾個,只因分別多年了,名為兄弟,實際各不相顧。堂兄弟之中,有兩三個處境還好,只他一個人最窮,也只他一個人面貌生得最漂亮,性情生得最溫和,天資不待說也是最聰悟。少時際遇倒好,被一個遠房族叔賞識了他。

  「這族叔在京裡做京官,嫌六安地方沒有什高明俊偉的師友。恐怕誤了余伯華這般好資質;情願受些損失,將余伯華帶到北京來,留在自己身邊,教了幾年文學,就送進譯學館讀書。余伯華天資既好,又肯用功,畢業時的成績,比一般同學的都好,畢業後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當差,年齡還不過二十六歲。

  「當日在六安州的時候,他的堂兄弟,比他年長的不待說多已娶妻生子,就是比他年輕的,也都訂好了親事,惟有他因家業不富,無人過問。此時從譯學館畢了業,又得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差事,都知道他前程未可限量,同鄉同事中,托人向他族叔說媒,要將女兒或妹子許配給他的,不計其數。他族叔也是一個很漂亮的人,知道婚姻大事,須得由他本人作主,由家長代辦的,最不妥當,一概回絕,教說媒的去與伯華本人交涉。誰知余伯華眼高於頂,打聽這些來說媒的女子,不是姿色平常,就是毫無知識,多不堪與伯華這種新人物匹配,一個一個的都被拒絕了。弄得那些同鄉同事的人,沒一個不說余伯華這樣挑精選肥,東不成,西不就,看他將來配一個怎樣天仙似的人物。余伯華也不顧人家議論,存心非得稱心如意的眷屬,寧可鰥居一世。

  「那時恰好天津報紙上,注銷了一條中國從來沒有的徵婚廣告。有一個原籍美國的女子,年齡十七歲了,三歲的時候,就跟著他父親到中國來,十多年不曾回國。他父親是個海軍少將,死在中國,留下這一個未成年的女公子,遺產倒很豐富,約莫有二三百萬,遺囑將所有的財產,一古腦兒傳給這個女公子。這女公子雖是美國人,然因出國的時候太小,對於他本國的情形,都不知道;加以在中國住成了習慣,不情願回本國去。只因自己是個年輕女子,管理這許多財產,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招一個合式的丈夫來家,幫同管理,精神上也可以增加許多愉快。

  「登報徵婚的事,在中國自是希奇,在外國平常。他注銷來徵婚的條件,並不苛細。第一年齡,只要三十歲以內的;第二學問,只要能通中英兩國語言文字的;第三體格,只要五官端正,無疾病及無嗜好的。應徵的以中國人為限,但不限省分。這三種資格,中國人有當選希望的,自是車載斗量。他雖沒有入中國籍,然他的姓名,多年就學中國人的樣,姓蔔名妲麗,廣告上也就把這姓名登了出來。

  「自從這廣告注銷後,一般年齡在三十歲以內,略懂英文的未婚男子,紛紛投函寄相片去應徵。蔔妲麗揀那容貌整齊,文理清順的,覆函約期一一面試,整整的忙了兩個月,面試了四五百人,簡直沒有一個當意的。因為蔔妲麗本人,實在生的太美,看得那一般應徵的,不是粗俗不入眼,就是寒酸不堪,沒有能與他理想中人物恰合的。

  「這時也有人和余伯華開玩笑的說道:『你選不著合意的老婆,這卜妲麗就選不著合式的老公,這倒是天生的一對好配偶,你何不好好的寫一封信,和相片一同寄去,碰碰機緣呢。』余伯華笑道:『我選老婆若只是為家財,到此刻只怕兒子都養了。卜妲麗仗著幾百萬財產,只要人家給相片他看,他就不拿相片給人家看。他若看中了我,願意要我做他的丈夫,但是我和他見面的時候,若因他生得不好,不願意要他做我的老婆,那時卻怎麼辦呢?」不肯去應徵。

  「也是天緣湊巧,余伯華正在這時候,奉了他上司的派遣到天津來。他本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人員,多是與外人接近的職務。一次在美國人家中,偶然遇見一個西洋少女,余伯華見這少女生得美麗絕倫,不但是他生平不曾見過,並且是他理想中所不曾有過的美人。向那美國人打聽,才知道這少女,就是登報徵婚的蔔妲麗。他不由得心裡想道:『我只道蔔妲麗不過富有財產,姿色必很平常,不然,何以沒資格好的少年去向他求婚,要他自己出名登報來徵婚呢?我因存著這種思想,所以任憑他登報,任憑朋友勸誘,只是不願意投函寄相片去,不料我這麼想竟是大錯了。他既生得這般豔麗,我能與他成夫婦,豈非幸福,何不寫一封信與相片同時寄去,看是如何?』

  「真是千里姻緣似線牽!他見了蔔妲麗,滿心歡喜;蔔妲麗見了他,也是相見恨晚。既是兩下都情願,而兩下又都沒有障礙,自然容易配成眷屬。他兩人成為夫婦之後,卜妲麗因不願丈夫離開,教余伯華把差事辭了,一心安閒的,過那十分甜蜜的日月。卜家原是極華麗的鋼絲輪馬車,余伯華還嫌那車是平常人坐的,若是夫妻同坐,尚有許多不便的所在。由他自出心裁,定制了一輛,用兩匹一般高大,一般毛色的亞拉伯高頭駿馬。

  「尋常西洋人所用駕駿馬車的,多是中國人,頭戴紅纓大帽,身著紅滾邊的馬車夫制服。余伯華覺得這種辦法,是西洋人有意侮辱中國的官吏;因紅纓大帽是做官人戴的,制服是模仿開氣袍形式做的,所以他的馬車夫,花重價雇兩個年輕生得漂亮的西洋人充當,用西洋貴族馬車夫的制服。就是家中守門的,以及供驅使的男女雇役,也都是西人。卜妲麗極愛余伯華,無論大小的事,都聽憑余伯華的意思辦理,絲毫不忍拂逆。每日夫妻兩個,必盛裝豔服的,同坐了那特製的馬車,出門尋種種快樂。

  「蔔妲麗從小歡喜在海岸上散步,余伯華每日必陪伴他到海岸閑行片時。天津的中西人士,看了他們這樣一對美滿夫妻,無不在背地裡歎為神仙中人,由是因羡慕而變為妒嫉。這一般人的妒嫉之心一起,余伯華夫婦的厄運便臨頭了。最使一般人看了兩眼發紅的,就是蔔妲麗擁有的數百萬財產,都存心欺他年輕容易對付,無人不想沾染幾個上腰包;寫危言恫嚇的信來,向蔔妲麗借錢的,中外人都有。蔔妲麗年輕膽小,接了這類書信,真嚇的不知所措。

  「無奈余伯華生性強項,說這是詐索的行為,無論中國法律與外國法律,都是不許可的。若憑這一紙恐嚇的書信,就害怕起來,真個送錢給他們,此端一開,你我此後還有安靜的日月嗎?只有置之不理,看他們有什麼辦法?蔔妲麗道:『他們信中多說了,如果我過了他的限期,沒有回信給他們,他們自有最後的手段施行出來。我想他們所謂最後的手段,必是乘我們出外的時候,用危險品與我們拼命。他們都是些下等動物,不值錢的性命,算不了什麼要緊的東西,我們如何值得與他們拚呢?」

  「余伯華搖頭道:『不然!人雖有貧富貴賤等階級的分別,然自己的性命,自己看得要緊,不肯胡亂犧牲,是不論貧富貴賤的人,都是一般的。他們儘管寫信來嚇我們,也不過是這麼嚇嚇罷了。恐嚇得生了效力,真個得了錢,他們自是心滿意足;就是不生效力,他們也受不到損失。所謂最後手段的拚命,是要他們先自決心,拚著自己不要性命,方能施行的。試問他們拚性命來對付我們,即算如願相償,將我們的性命斷送了,究竟於他們自己有什麼好處?並且他們與我兩人無冤無仇,何苦拚著性命來幹這種捐人害己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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