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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聞大名莽夫拆廠 傳噩耗壯士入川(2)


  這日來了一個五十多歲的鄉里人,要見羅大鶴。羅大鶴以為是來拆廠的,見面卻是一個很忠厚的長者。那人見了羅大鶴,恭恭敬敬的,一躬到地說道:「我姓陳,名寶亭,從鄉下特地前來拜師的。」羅大鶴一邊答禮,一邊打量陳寶亭,不覺暗暗好笑,心想我收徒弟,確說不論年紀,然而五六十歲的人,快要進土了,莫說筋骨老了,不能學武藝;便是能學,學成功就死,又有什麼用處呢!這不是笑話麼?並且這個陳寶亭,就在年輕的時候,他生成這樣的筋骨,也不是能學武藝的人,當下只得忍住笑說道:「老先生怎的忽然想拜師學武藝呢?」

  陳寶亭長歎了一聲說道:「說起來話長,並不是我忽然想拜師,實在是一向訪不著好師傅。這回到省裡來,才聞得你羅大師傅的聲名,直喜得我什麼似的。我家住在平江鄉里,幾代傳下來,都是安分種田,沒人做過犯法的事。不料近十年來,離我家不遠,從瀏陽搬來一家姓林的。他家的田,和我家的田,相連的也有,相間的也有;他家人多強霸,欺我家人老實;他田裡水不足,就強行把我田裡的水放下去;他田裡若水多了,就放到我田裡來。幾次和他論理,他睬都不睬。打又打不過他們,忍氣吞聲好幾年了。我有五個兒子,大的三十歲,小的也有十六歲了。我忍氣不過,便想教五個兒子,練習武藝;練成了,好替我出這口惡氣!無奈訪了幾年,沒訪著一個真材實學的好師傅。」

  羅大鶴聽到這裡,才知道他原來是替自己兒子尋師傅,便點頭答道:「我收徒弟,和旁的教師收徒弟不同。那些教師,只要你肯出師傅錢,就沒有不收的徒弟;我卻要看人說話。你把五個兒子,都領來給我看看;若有可教的,我包管從我學成回家,一定能替你出這口惡氣。」陳寶亭答應著去了。過了幾日,果然把五個兒子領來,送給羅大鶴看。羅大鶴看了,只第四個名叫雅田的,好學武藝,就收了陳雅田做徒弟。

  陳賨亭望兒子學成的心思急切,特地在廠子旁邊,租了一所房子;趁三九極冷的天氣,把陳雅田的衣服剝了,僅留一條單補穿著,關在一間房裡,自己坐在門外監守。陳雅田敵不住嚴寒,只得咬緊牙關苦練;每次須練得出三身大汗,才給衣服穿著休息休息。古語說得好,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陳雅田原有能學武藝的資格,又加以這麼苦練,怎會不練成驚人的本領呢?

  羅大鶴因陳雅田的體格,比楊先績強壯,便專教他的力功,結果二人練成了絕技,羅大鶴且自歎不如!不過陳雅田的性情褊急,見一般同學的功夫,皆不及他,惟楊先績在他之上,心裡好生妒嫉,就因這一點妒嫉之心,後來鬧出多少糾葛,然這是後話,且等後文再行敘述。

  於今且說羅大鶴,在長沙教了三年拳腳,原打算就去河南,找神拳金光祖,替言師傅報仇。因他有個娘舅,在平江開設藥材店,這年就去四川採辦藥材,不料到四川後,一病不起,就死在四川。羅大鶴的舅母得了這消息,定要羅大鶴去四川,搬取靈柩。羅大鶴無可推諉,只得搭船到四川去。川河裡的急流,誰也知道比箭還快,羅大鶴坐的,是一條很小的貨船,但船身雖小,在川河裡行起上水來,也一般的沒有百十人在岸上牽纜子,休想上去。這日那船正行到急水灘頭,岸上牽纜的人夫,一個個彎腰曲背,拚命的向前拉扯,用盡無窮之力,才能上前一步,猛聽得上流一陣吆喝之聲,彷佛千軍萬馬殺奔前來一般。

  羅大鶴這船的人,大家抬頭向灘前一望,都登時驚得慌了手腳,原來上流一隻大巴幹船,載滿了一船貨物,二三百名人夫牽纜,剛到湍流最急的地方,忽然牽纜一斷,那只巴幹船,便如離弦之箭,颼的一聲,往下直射將來。前後兩船,原在一條航線上行走,前船斷纜,直流而下,後船自然適當其沖。前船牽纜的人夫嚇慌了,無計可施,只有大家朝下流發幹喊。羅大鶴這船的人夫,更嚇得連喊聲都發不出了,只呆呆的望著那只奔舟,朝自己船頭沖下。

  這時羅大鶴坐在船艙裡,聽船上流吆喝之聲,伸出頭來探望,只見那只斷纜的船,對準自己的船,直沖下來,兩船相離,已不過三五丈遠近了,艄公在船尾,擊住船欛,哎呀哎呀的直叫!羅大鶴喊聲不好,想抽篙撐抵,已來不及,只得躥到船頭,雙手搶著鐵錨,對那只船尾,橫掃過去,真是說時遲,那時快,那船尾受了這一下,不到眼睛一霎的工夫,兩隻船舷相擦,喳喇一聲響,那船已奔向下流去了。

  岸上數百名人夫,不約而同的,齊喝一聲采。不知這一聲采,卻驚動了一個英雄,那個英雄是誰呢?於今要敘述羅大鶴入川的一段事故,便不能不另起爐灶,先把與羅大鶴故事有關的川中英雄歷史,敘述一番。

  原來成都府管轄的鄉下,有一家姓曹的富戶,主人叫曹元簡,是一個博學多聞的孝廉,在江蘇浙江兩省,做過好幾任知縣,晚年才生一個兒子,名叫仁輔。曹元簡不知因何事掛誤,把官丟了,就回籍教養這個晚生兒子。曹元簡平日樂善好施,一鄉的人,都很感激他的好處。曹仁輔年才十歲,因為家學淵源,文學已有些根柢了,鄉人都說曹仁輔將來的成就,必在曹元簡之上,這也是一般人因感激曹元簡的好處,就希望他兒子成立的好意思。卻是天不從人之願,曹仁輔正在謹讀父書,須人維護的時候,曹元簡一病嗚呼死了。

  曹仁輔的母親,是個極仁柔的慈祥老婦,只知道維護兒子,至兒子應如何教督,是絕對不放在心上的。曹仁輔的父親一死,失去了監督的人,雖是生長詩禮之家,不至為匪人引壞。當曹元簡在日,讀書非經史不教曹仁輔寓目。曹元簡死後,曹仁輔便無書不讀了。有許多部書,最能使血氣未定之青年,玩物喪志的。曹仁輔說讀了些唐代叢書,和劍俠傳這一類的書,只小小的心腸,就把那些劍俠之士,羡慕的了不得,恨不得立時自成一個劍俠才好!他家裡有的是錢,又沒了監督的人,自然聽憑他一個小孩子,為所欲為。素來不敢踏進他家門的一般好勇鬥狠的無賴子,自從曹仁輔心慕劍俠,想在風塵中,物色劍仙;不敢輕視一般無賴,那些無賴便有進身之階了。

  大凡富貴人家,想一個道德之士進門,便用八人大轎去迎接,也不容易迎接得來;只有這般貪圖銀錢酒食的無賴,就成群結黨的,不招自來,揮之不去。曹仁輔這時才一十四歲,身體發育,已如成人,一般無賴子,投他所好,替他網羅懂得些兒拳腳的人,教他的武藝。曹仁輔卻是生成的體格,宜於習武。那些半吊子教師,能有多少本領?因圖曹仁輔的歡心,不能不各盡所長,爭先恐後的傳給曹仁輔。

  曹仁輔一學就會,二三年下來,一般教師倒打不過曹仁輔了。一個個恭維得曹仁輔滿心歡喜,隨手將銀錢衣物,送給一般教師。成都境內懂些武齧的人,都知道曹仁輔的性情:第一喜有武術家找他過堂,第二喜打勝了聽人的恭維話。他心裡有了這兩種喜事,便無所不可了。

  他生長富厚人家,不知物力艱難,只要找他過堂的人,肯向他開口,他絕不露出一些兒難色。因此遠近的武師,想得曹仁輔幫助的,就跑到曹家來,進門裝出目空一切,豪氣淩雲的樣子,高聲說幾句江湖內行話,明言要找曹仁輔,見個高下,曹仁輔必欣然接待,解衣唾手,認真相打起來。動手就輸給他的,卻不大歡喜,必待走過多少合之後,還勉強招架一會,好好的賣個破綻,給他打跌了,才跳起身向他拱手,說:「果然名不虛傳,少年英勇,如某手某腳;若不是我招架得法,躲閃得快,說不定要受重傷。」曹仁輔聽了這恰如題分的恭維話,直喜得心癢難搔。

  在這個時候,總是有求必應,多少不拘,到曹家來的武師,無一個不遂心滿意,歸家後,親戚朋友得了消息,都來道賀。和曹仁輔家有關係的人,看了過不去,便將這些情形,告知曹仁輔,勸他以後,不要再上這種當了。他那裡肯信,他說會武藝的人,沒有不好名的,常有拚著性命去求顯名的,那有故意輸給我的道理?並且古來豪俠之士,自己有為難的事情,多不肯向人開口求助,於今這些肯向我開口,就是把我當個豪傑,我如何能學鄙吝鬼的樣子,不幫助人家。進言的碰了這個釘子,自此不肯再說了。

  不知曹仁輔鬧成個如何的結果,且俟第三十七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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