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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霍元甲神勇動天津 王東林威風驚海宇(2)


  霍俊清主意既定,等四人抬到跟前,即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你們也太不中用了,兩個人扛一包,還壓得是這麼哇哇的叫,也不怕笑煞天津街上的人嗎?」四人聽了霍俊清的話,連忙將牛膝往街心一頓道:「四爺,看你的!」霍俊清笑道:「看我的嗎?我可以一人挑兩包。」說著就走了過來,接過一根粗壯些兒的樹條,一頭挑著一包,輕輕的用肩挑起來;徑送到倉裡,才放下來。氣不喘,色不變!嚇得四人爬在地下叩頭道:「四爺真是神人,我們今日,定要在這裡拜師,求四爺收我們做徒弟。」

  霍俊清放下樹條,攙起四人道:「有你們這樣的功夫,也夠混的了,何必再拜什麼師呢?你們難道沒聽說,我霍家的武藝,遵祖宗的訓示,連親生女兒都不傳的嗎?怎麼能收你們做徒弟咧?你們還是自己回家苦練罷!練武藝的人,豈必要有了不得的師傅才行嗎?功夫是自己練出來的,不是師傅教出來的。」

  四人道:「我們原知道四爺,是不能收人做徒弟的;只因心裡實在想學四爺的武藝,找不著學的門道,只好裝作挑夫,求人薦到這裡來。以為四爺早晚必做功夫,我們偷看得久,自然能學著些兒。誰知在這裡住了一個多月,早晚輪流在四爺臥房外面偷看,一次也不曾見四爺動過手腳;料想再住下去,便是一年半載,也不過如此。專在這裡做苦力,有什麼用處?所以決計不幹了,才向四爺辭工。見四爺殷勤相留,不好推卻;但是我們,並不曾見過四爺的武藝。因見四爺早晚全不用功,又疑心沒有什麼了不得;所以商議著,臨走想顯點兒能為,給四爺看,看四爺怎生說法?那曉得四爺竟有這般神力!既有這般神力,便沒有高強的武藝,也輕易難逢對手,我們佩服就是了。」

  霍俊清問四人的真姓名,三人不肯說,只一個說道:「我姓劉名震聲,我明知四爺不能收徒弟,只是我非拜四爺為師不可。我並不求四爺傳授我霍家武藝,也不求四爺糾正我的身手;只要四爺承認一句,劉震聲是霍家俊清霍四爺的徒弟就得了。我願伺候四爺一生到老,無論什麼時候,不離開四爺半步。」旋說又旋跪了下去道:「四爺答應我,我才起來。」

  霍俊清看這劉震聲,生得腰圓背闊,目秀眉長;慷爽氣概之中,很帶著一團正氣,一望就知道是個誠實而猜幹的人。仔細察看他的言詞舉動,知是從心坎中發出來的誠懇之念。便笑著扶他起來道:「你不為的要學武藝?我又不是個有力量能提攜你的人,如何用得著這師生的空名義呢?只是你既誠心要拜我為師,我就破例收了你這一個徒弟罷。」劉震聲聽了,歡喜得連忙又爬下去,叩了四個頭,就改口稱師傅了。這三人都向劉震聲道喜。劉震聲從此便跟著霍俊清,果是半步也不離開左右;直到霍俊清死後,安葬已畢,才去自謀生活,此是後話。

  且說霍俊清當收劉震聲做徒弟的時候,因在街上一肩挑起兩大包淮牛膝,來往過路的人見了,莫不驚得吐舌。此時一傳十,十傳百,幾日之間,傳遍了天津;無人不說淮慶藥棧的霍俊清霍四爺,有無窮的氣力,一肩能挑動一千六七百斤的牛膝。曾親眼看見的,是這麼傳說;未曾親眼看見的,便有信有不信。曲店街的一般自負有些氣力的店夥們,和一般做粗事的長工,邀攏來有三四十個,都是不相信霍俊清果有這般大力的。大家想商議一個方法,試試霍俊清。恰好一連下了幾日的雪;這夜的雪止了,這一般好事的人,便又聚集起來;見街頭擱著兩個大石滾,其中即有人出了這個主意。

  王五於百無聊賴的時候,得知有這般一個人物,近在咫尺,怎捨得失之交臂呢?當時帶了名片,直到淮慶會館;還有好幾個崇拜英雄的人,因要瞻仰霍俊清的丰采,都立在會館大門裡的石坪上。王五徑到裡面,有劉震聲出來,接了王五的名片。劉震聲自也是曾聞大刀王五之名的,此即進去報知霍俊清。

  彼此都是俠義心腸的人,見面自是異常投契。談論起武藝來,王五佩服霍俊清的拳腳,霍俊清就佩服王五的單刀。王五在幾年前,雙鉤已是在北五省沒有對手;自從受過山西老董的指教,那一路單刀,真使得出神入化,連霍俊清見了,都說自愧不如。王五已是成了大名的人,對於霍俊清,只有獎掖的,沒有妒嫉的。

  至於霍俊清,本來胸懷闊大;聽說某人本領高強,他只是稱道不置,在他跟前,做功夫給他看的人如年事已長,或已享了盛名,霍俊清總是拱手讚歎,並向旁人欷歔。若是年輕沒有大名頭的,總是於稱許之中,加以勖勉的話。如肯虛心求他指教,他無不用慈祥的面目,與和悅的聲口,勤勤懇懇的開導指引。只要人家不開口找他較量,他從來不先起意要和人家較量。所以王五在淮慶藥棧,盤桓了半月之久;二人都存著推崇和客氣的心,始終不曾交過一回手。據當時知道二人本領的人評判,論拳腳,王五打不過霍四;論單刀,就霍四打不過王五。總之二人在當時的聲名和本領,沒有能賽得過的。

  王五在淮慶藥棧,住了半月之後,因想念多年好友李富東;這回既到了天津,怎能不去瞧瞧他呢?遂辭了霍俊清,到李富東家來。李富東和王五,系忘年之交。這時李富東的年紀,已有六十歲了。因他生得相貌奇醜,臉色如塗了鍋煙;一對掃帚眉,又濃厚,又短促;兩隻圓鼓鼓的眼睛,平時倒不覺得怎樣,若有事惱了他,發起怒來,兩顆烏珠暴出來,凶光四射!膽量小的人,見了他這兩隻眼,就要嚇的打抖。他口大唇薄,齒牙疏露;更怕人的,就是那只鼻子,兩個鼻孔,朝天翻起,彷佛山岩上的兩個石洞;鼻毛叢生,露出半寸,就如石洞口邊,長出來的茅草。江湖上人都順口呼他為「鼻子李」,不呼他為李富東。

  在下於今寫到這鼻子李,看官們須知他在三十年前,曾以武藝,負過天下第一的盛名。自從霍俊清出世了,才把他的威名壓下來。這部書將要敘入霍俊清的正傳,就不能不且把鼻子李的歷史,略提一提。這鼻子李的為人,雖算不了什麼俠義芙雄,卻也要算一個很有根基、很有來歷的人物;轟轟烈烈的,在北五省,足享了六十年盛名。若不是霍俊清出世,晚年給他受一回小挫,簡直如三伏天的太陽,從清早以至黃昏,無時無刻,不是炙手可熱。有清二百六十多年,像他這般的人物,也不多幾個呢。

  鼻子李的父母,在蒙古經商多年,練會了一種蒙古武藝,漢人名叫躀跤。自滿人入關以來,這種躀跤的方法,日精一日,盛行於京津道上;天津北京都設了許多躀跤廠,蒙滿人練習的倒少,其中漢人居十之八九。漢人練躀跤的,多是曾經練過中國拳腳的。躀跤的方法,雖不及中國拳腳靈捷,然也有很多可取的所在。又因那時的皇帝是滿人,皇室所崇尊的武藝,人民自然是趨向的了。當時躀跤的人中最特出的,就是王東林一人。

  王東林在道光初年,中國拳腳功夫,已是名聞全國。只因他的志向高大,想夤緣到皇室裡面,教侍從官員的武藝,特地苦練幾年躀跤。拿著他那麼拳腳有根柢的人,去練躀跤,還怕不容易成功、不容易得名嗎?苦練幾年之後,果然名達天聽;經營複經營,竟被他得了禁衛軍教師的職位。北京七個躀跤廠,共求他擔任總教練;聽憑他高興,就來廠裡瞧瞧。七個廠裡所有當教師的人,大半是他的徒弟。他的徒弟當中,雖有十分之六七,並不曾從他學過一拳半腳的;但只要曾向他叩過四個頭,他承認了是徒弟,便算是他的徒弟了。

  那時不論上中下三等人,當面背後,都沒人叫他王東林,只稱他王教師。凡是王教師的徒弟,不愁躀跤廠不爭著聘請;那怕昨日還是一個極平常、極倒黴的一個略有些躀跤知識的人,絲毫尋不出生活的道路;只要今日拜了王教師做徒弟,王教師隨意在那一個躀跤廠裡,說一聲某人是我的徒弟,明日這人准已到這個躀跤廠裡當教師了。只因躀跤廠裡的教師,若沒有王教師的徒弟,一般人都得瞧這廠不起;這廠便冷冷清清的,鬼影子也沒有一個上門。王教師的聲名,既大的這般駭人,就驚動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要來找王教師見個高下。

  不知這了不得的人物是誰?且俟第七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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