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半夜飛頭記 | 上頁 下頁
四四


  「張家的小姐,生性十分賢淑,她的一個貼身丫頭,名叫素鵑,年紀小不知輕重。你父親退婚書的事,張鳳笙先生和他夫人商議,被素鵑偷聽了,悄悄地一五一十告知了小姐。小姐一聽,就悶在心裡著急,也說不出口來。女孩兒家心性,怎比得男子寬大,她的體質,又本來不十分牢實,這樣悶在心裡著急,最是傷人,不到十來日工夫,竟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姐,病倒在床不能動彈了。張夫人急得什麼似的,請醫生調治,吃下藥去,一些兒沒有效驗,不由得不追問病源。

  「素鵑丫頭才將漏泄消息的話,說了出來,張鳳笙先生無法,只得寫信將你父親請到他家,張夫人帶著小姐出來跪求,好容易你父親才答應把你收回,這夜小姐便略進了些飲食。誰知次日你父親回家,又翻悔不承認那收回你的話了,立時打發人送信給張家。張鳳笙先生得了那封信,如何敢說出來,使自己女兒病上加病呢?正在急得無可奈何的時候,他家打發人,把前次替你診病的那個周發廷老醫生請來了,周發廷已知道你父親有信到張家了,那時張鳳笙先生急得差不多要成瘋癲了,因他夫婦平生只有這一個女兒,若是有個長短,他夫婦如何不傷心呢?

  「周發廷是個熱心快腸的老者,見了張鳳笙先生的情形,心裡不忍,就替他出了這個主意,就在我家替你把親成了,免得張家小姐的病,越害越深。救了張家小姐一命,便是救了張鳳笙先生兩夫婦的命。張鳳笙先生聽了這個主意,也慮及怕你不依,周發廷就說凡事有經有權,不可執一,王公子讀書明理,必不固執,若怕他不依,不妨先將一切佈置妥當,再和你說。生米已將煮成了熟飯,你若再不依,便是有意置人性命於不顧了。你舅父的意思,也是如此,所以直至此刻,才說給你聽。

  「那日觀音庵的懺因師父前來化緣,你不是還對面撞著她嗎?她哪裡是為化緣來的,分明是聽了你被逐,張家小姐害了病,有意來替我家出主意的。她說話的意思,主張你入贅到張家去,成親之後,即上京應試,若是點了翰林,還怕你父親不肯收你回家嗎?她主張的是不錯,不過你舅父和我,都以為入贅的事,是沒錢的男家幹的;我們這種人家,無論怎麼,也說不到入贅上去。於今定的喜期,就是後天重陽日,你是個明白大體的孩子,不要不願意,你得體貼你岳父岳母的苦處。」

  無懷聽了這一段話,怎麼能說得出不願意的話來呢?當下說道:「舅父舅母既已勞心費力的,替我辦這事,我怎敢不願意?不過我此時處的地位,實在不能安心樂意地成家立室,便是外人說起來,也不好聽。世間哪裡有讀書明理的人,不能曲意事父,被父親驅逐了,公然躲在外面娶妻的?這事我實處於進退兩難的地位。我有一句話,得先稟明舅母,求舅母原諒,於今喜期已近,一切設備,又俱已齊全了,我若不依,徒然使舅父舅母為難,便是張家的面子,也太過不去。但是後天我成親之後,即動身上北京去,無論僥倖得中與否,總得等父親息了怒氣,許我回家,我方能與張家小姐,在一塊兒過度。不然,她也只好自認命苦,嫁了我這個不能孝順父親的丈夫。」

  梁太太躊躇說道:「你這話確是在理,等我請你舅父來,大家商量。」

  說著正待起身,梁錫誠已跨進房來笑道:「無懷的話,我已聽得明白了,這話無論誰也批駁不了,定照你說的辦。但是後天成了親,不能立刻就動身上北京去,總得等過了三朝,我自然替你整備行裝,派一個老練的跟人,服侍你上京。你父親那邊,我自知托人去勸解,你一心去努力前程便了。張家小姐三朝回門,就住在娘家等你,這番倉促成親,原是為的張家小姐因你被逐,急成了毛病,要救張府一家性命,不能不是這麼從權辦理。你若只等後日成了親就走,張家小姐莫名其中緣故,不仍是要急出病來嗎?你要知道此時的張小姐,只道你已是回家了,你父親翻悔食言的信,並不曾給她知道,假使你一成親就走,她心裡能安麼,能不病上加病麼?我雖然沒有學問,只是活了這麼大的年紀,總也懂得一點兒人情世故。我做長輩的人,絕不能教晚輩做無禮遭人唾駡的事。我記得古時候的舜皇帝,也是不告而娶的,幾千年來,卻不但不曾有人笑話他,並都恭維他是聖人呢?孟夫子還恭維他是大孝呢!照你這樣說起來,舜皇帝簡直是不應該了。

  「你父親只得你一個兒子,你王家的香火,全賴你承續,若是依你父親的,將你驅逐了,依你的,你父親不將你收回,你就不娶妻,你王家的香火,就不是這麼絕斷了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這一章書,你不是不曾讀過,你王家的香火,由你而斷,你才真是不孝呢!我和你舅母要你挑繼的話,第一是得你自己願意,你不願意,就不必說;若是可憐我兩人年老無依,願意過房,我也不過另替你娶一房妻室,將來生下兒女來,算是我家的後人便了。我兩人又如何忍心教你撇了你親生的父母,來認我兩人作父母哩?」

  無懷聽到這裡,連忙跪下來叩頭說道:「舅父舅母待我這般恩深義重,一切都聽憑兩位老人家做主便了,凡事無不遵命。」

  梁錫誠一手拉了無懷起來笑道:「你是這樣,我兩人心裡,就真快活了!若是天從人願,進京點了翰林回來,我也不必另聘人家的女兒,就是此刻住在米府的陳珊珊,現成的是我家媳婦了。米老頭子既將她認作孫女,你難道好意思把她當姨太太,若不當作姨太太,不過房總不好有兩個大太太,這都是數由前定的。」

  梁太太笑道:「什麼定要點了翰林回來,才娶陳珊珊來家嗎?在我的眼睛裡看來,那翰林點與不點,只這麼大一回事,功名還早得很;便是四五十歲點翰林也來得及。我說讀書人,只要進了一個學,就對得起祖宗了,不想做官,中舉都是多餘的,有什麼用處?你舅父達學都不曾進得,也好,也不見有人欺負他,人家也一般地叫他梁老爺哩!不想做官的人,要這些舉人翰林幹什麼?冷起來當不了衣穿,餓起來當不了飯吃,沒有幾個錢,世人一般地瞧不起。」

  梁錫誠笑道:「依你說,舉人翰林是一錢不值的了,我就吃虧在不曾進學中舉,石田不肯挑繼無懷給我,不就是說我是守財虜,不知道教養嗎?」

  梁太太笑道:「你是不知教養,可是他這知道教養的,怎麼又會把兒子驅逐呢?像這樣的教養,倒不如不知道的好多了哩!」

  梁錫誠笑道:「這些閒話,都不用說他。我有什麼沒辦周到的沒有?明日張府來鋪房,若打點不周到,就得給人笑話呢!」

  梁太太道:「外面的事我不管,裡面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儘管問我好哪,鬧了這麼幾日還有什麼沒有弄妥。只有你教人寫請客的帖子,都寫齊了沒有,不要把有世誼的遺漏了,那才給人笑話呢!」

  梁錫誠道:「啊!不錯,你不提起請客,我正忘了,剛才還在這裡說米老頭子,我竟把他老人家忘了。」

  梁太太道:「還不快去補發一份嗎?」

  梁錫誠即起身到外面,教人補寫請帖去了。

  次日早點過後,張家用許多工人,將嫁奩搬送過來。梁家上下的人,裡裡外外忙了大半日,才把嫁奩在新房內陳設完了。備了幾席上等酒菜,陪款媒人周發廷。周發廷這夜便去魚塘張府歇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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