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半夜飛頭記 | 上頁 下頁 |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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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太太起身拿了一本通書,交給梁錫誠道:「你若曾聽人說過,也就能懂得這個道理了,你尋出三個妥當日期來,聽憑女家選擇,絕不能隨意由男家看定的。」 梁錫誠一面翻看通書,一面笑問道:「這是什麼人,開下這一個不通的例,真是沒得麻煩了。男家看定了,卻不能上算,定要看三個,由女家選擇,不是麻煩得好笑嗎?」 梁太太笑道:「你才是不通呢!還罵什麼開下這不通的例,我且問你,若是日期由男家看定,不通過女家;設或看定的這日,新娘的天癸來了,請問你將怎麼辦?」 梁錫誠不覺哈哈笑道:「原來如此,就是婦人家的天癸,也不知道是什麼人,開下這不通的例,真是又麻煩又討人厭。好端端的一個人,會無緣無故的,每月要流幾天的血,你們女子倒霉,我們男子也倒霉。」 梁太太望著梁錫誠臉上「呸」了一口道:「若是沒有這個不通的例,早已沒有世界了。你們男子有什麼倒霉,只苦了我們當女人的,虧你五六十歲的人,也說得出口。媳婦進了屋,再過一年,你快要做爺爺了,還說這種不長進的話。」 梁錫誠指著通書道:「九月初一日很好,再要早就是本月十八和二十三兩日,都也過得去。」 梁太太道:「你就用紅紙寫了這三個日期,交周老頭子送到張府去吧。你可對周老頭子說:『若十八日沒有妨礙,就用十八日很好。』想張府是富厚之家,又只一位小姐,嫁奩必早已辦齊了,用不著多耽擱日期。」 梁錫誠道:「嫁奩豈待今日才辦齊,三年前若不是無懷的母親去世,不多久成了親嗎?」 說時用紅帖子寫了三個日期。來到客廳,對周發廷作了一個揖,將紅帖交出笑道:「敝內也主張婚期宜早,免得睡長夢多,又生出意外的花樣。這日期,雖然照例選了三個,若頭一個日期,張府沒有妨礙,就拜託老先生,對張親家圓成幾句。」 周發廷起身答禮,接過紅帖看了一看,屈指算了一回道:「張老爺必也主張頭一個,我這個腰河發水的媒人,更是巴不得越早越好。」說罷大笑。 梁錫誠也笑道:「舍間有六十年的陳花雕,除請老先生喝一個十分飽外,還可送一大壇,給老先生帶回家去喝。」 周發廷高興道:「六十年陳花雕,確是不容易喝著的,我就此道謝了。」 旋說笑旋揣好了紅帖,告辭去了。 次日早飯後,梁錫誠正和梁太太商議成親時,應如何佈置。忽見下人進來稟報道:「外面來了一個尼姑,年紀四十多歲了,手中托著一個小盤子,盤內放著一本簿子,說是特來向太太化緣的。照例給她文錢和米,她嫌少了不受;加到二十文錢、一升米,她只是搖頭嫌少,不肯收受,並說定要見太太一面,聽憑太太施給多少,她不計較。 梁錫誠罵道:「你們這些糊塗蛋,真只會吃飯,你幾時見你太太,接見過尼姑,你不會向她說的嗎?去,施給她一百文錢、五升米,只說天氣熱,太太身體不快。她若再說要見,你就索性說明給她聽,我太太從來不施僧佈道的,教她向別處去,另尋施主。」 下人應著是,折身要走。梁太太道:「且慢!那尼姑曾說出她是什麼庵堂寺觀的沒有呢?」 下人回頭立住身答道:「她說她就是本城觀音庵的住持。」 梁太太望著梁錫誠笑道:「我一聽說有尼姑來向我化緣,我就料定是她。既是她來了,我不見她,使無懷聽了,心裡也要難過,你說是麼?」 梁錫誠聽到末尾「使無懷難過的話」,才想起陳珊珊的母親來,連連點頭稱是道:「你猜的不差,我竟沒想到她身上去。你出去看她怎麼說,她若不提無懷的話,你就不要提起。」 梁太太道:「我為什麼不能提呢?她那女兒也怪可憐的。」 梁錫誠道:「可憐是可憐,但是認真說起來,不又多一番累贅嗎?無懷若不遭這種變故,我也是主張,不可負了她一番終身倚托的心思,就是米老頭子的一片成全盛意,也不可辜負。無奈無懷此時的境遇不對,依我看這事,只好等張家的親事成了之後,從容計議吧。」 梁太太起身答道:「且看她怎生說法。」 遂抬頭向下人說道:「去引那尼姑進裡面書房來。」 下人應是出去。梁太太整了整衣裳,來到新為無懷收拾的一間書房裡,只見無懷坐在裡面看書,見梁太太進來,連忙起身。梁太太笑道:「你陳家的丈母娘來了,你到裡面去陪你舅舅談話吧!見了面不好說話。」 無懷聽著紅了臉,不好意思回答,即低頭離了座位,向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下人已將那尼姑引了進來,恰好對面撞著,無懷讓開一邊,仍低頭向外走。 那尼姑仿佛認識是無懷似的,不住地用眼打量。梁太太已迎了出來,尼姑才合掌念一聲佛,梁太太忙答禮讓進書房,分賓主坐下。梁太太先開門問道:「師父寶刹可就是城裡的觀音庵麼,不知師父的法號,是哪兩個字?」 那尼姑點頭道:「賤名懺因,主持觀音庵已有多年了,只是觀音庵後殿,多年失修,因此發願募化三年,重新修造。素聞女菩薩樂善好施,三百兩五百兩不為多;三十兩五十兩不為少,求女菩薩只在這簿上寫一筆,等三年後募化的足了數,擇日興工的那一日,才來領取。修造成功,便將女菩薩及各施主的台銜,勒石傳之久遠,那時還要請女菩薩來庵裡觀覽呢!」說著將盤中的緣簿,拿起來雙手捧著,並一管筆、一隻墨盒,送到梁太太面前茶几上,又合掌行禮說道:「就求女菩薩寫吧!」 梁太太也是詩禮之家的小姐,書雖不曾多讀,字卻認得些兒,提筆還能寫得成字。翻開那緣簿一看,簿面上寫著「福緣善慶」四個寸楷字,簿面是黃色綾子製成的。揭開簿面,看裡面用宣紙裱的和冊頁一般,外觀極是精緻。已寫了許多的名字在上面。第一名便是米成山白銀五百兩,以下都是無錫城中有名的富紳。也有三百兩的,也有一百兩的,幾十兩的卻沒有。 梁太太留神看有王石田的名字沒有,從頭至尾看了一遍,連姓王的都沒有,忍不住笑問道:「王家也算是無錫城的巨富,怎的卻沒有名字在上面?」 懺因答道:「聽說王施主,討了一個姓柏的姑娘做姨太太,寵愛的時刻不離左右。連他自己親生兒子,都因那姨太太一句話,驅逐出門了,一切外人,概不接見。我想便去募化,他未必肯見我,因此不曾去得。我又聽說他家的公子,住在府上,所以到府上來,想順便向公子募化些兒。」 梁太太道:「不錯,王公子是住在舍間,只是他被他父親驅逐出來,身上衣服,尚不齊全,哪裡再有錢施捨?」 懺因含笑說道:「王公子既出了王家,便可算是尊府的公子了,尊府的公子,還怕沒錢施捨嗎?」 懺因說這話時,很留意看梁太太的神色。梁太太也笑道:「話雖如此說,但他畢竟是姓王,終久算不了是我家的人。也罷!我替他也寫一百銀子,求觀音大士保佑他。」 說時提起筆來,寫了個無名氏捐銀一百兩,又寫了王無懷捐銀一百兩。擱下筆問道:「魚塘張家,也是無錫有名的大富豪,還不曾去募化麼?」 懺因道:「本來打算盡這三兩日內,先將城內各士紳家,募化一遍,才出城去四鄉募化。不過昨日聽得有人說,張府的小姐,病得十分危篤,並說害病原因,就是為王公子被逐的事。既是他家小姐有病,我似乎不便再去他家募化,但不知這話確實不確實?尊府和張家有親,想必知道得詳細。」 梁太太點頭道:「他家小姐,好像是有些兒病痛,只是不見得就是為王公子被逐的事。」 懺因忙道:「好嗎!我也是這麼說,若真是為王公子被逐,便急成了病,那就未免太呆了。王公子雖然被逐,又不是三歲五歲的小孩子,又不隔了三千五千里路,不好就將王公子入贅到魚塘去成親的嗎?到魚塘成親之後,王公子盡可上京去應試,王公子的才學又好,不難點個翰林。到那時只怕王施主又要翻悔,不該把這麼好的兒子驅逐了呢!」 梁太太聽了這話,不由得暗暗納罕,心想曾聽得無懷述陳珊珊的話,她母親是個很老實,只曉得燒香念佛,不懂得什麼世故的人,怎的卻說得這般輕鬆爽利,這其中說不定還有人替她主謀。她今日來說這話,分明是有意開導我的。梁太太想罷,正打算用話引出她主謀的人來。懺因已收起緣簿筆墨,仍放入盤內,向梁太太道謝作辭。 梁太太挽留不住,一時也想不出盤問的話來,只得送至中門口,望著懺因去了,才回房和梁錫誠議論。 不知與懺因主謀的,究是何人,且俟下回再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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