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半夜飛頭記 | 上頁 下頁 |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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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懷叫劉升去請醫生,劉升是王石田跟前伺候的人,三十多歲年紀,很是聰明能幹,相貌也生得白淨不過,王石田平日是最喜歡他。本來要帶著他下鄉,同到田莊上去的,因劉升忽然病了,走不得遠路,所以留在家中。無懷教他去請了一個醫生來,給墨耕診了脈,也辨不出是什麼病症來。旁的病症都沒有,就只瀉得沒有休歇,無論什麼食物進口,落到肚裡,隨即瀉了出來,到夜間連動也不能動了。醫生只開了幾味止瀉的藥,煎著給墨耕服,無懷這夜,只得一個人,進裡面書房去睡。 此時姨太太已妝飾得如秋日芙蓉、春風楊柳,在房裡等著。聽得無懷一進書房,即打發奶媽捧了一玻璃盤的水果,送到書案上,無懷只得道謝收下,坐著就燈光看書。奶媽退出去,隨手將書房門帶關。 無懷心裡也有些怕姨太太再進來,提說前事,即起身將房門閂上了閂兒,仍坐下看書。看的是《史記·列傳》中的《遊俠列傳》,看得高興,不覺高聲朗誦起來。正在得意,猛聽得屋上的瓦,「咯喳」響了一下,隨著一片瓦,掉在丹墀裡。驚得無懷忙住了聲,從窗眼裡,朝屋上一望;但見一輪明月照得如白晝一般,並不見屋上有什麼東西。 無懷年輕的人,雖則有些學問,畢竟膽量很小,禁不住有些害怕。但是墨耕又病了,以外的僕役,不便叫進內室來做伴。只得勉強鎮靜,用兩手將自己的兩耳掩住,兩眼望看書上,一切不聽,一切不看,以為便可以不害怕了。 才看了兩三行書,忽覺有人搖他的臂膊,連忙放下手,回頭一看。只見姨太太,穿著一件水紅芙蓉紗的上衣,雪一般白的肌膚,都從紗眼裡透出來,看得分明。胸前系著一條繡花抹胸,一對軟溫潤滑的雞頭肉,隱隱地隆起在抹胸裡面,緊貼著無懷立住,露出十分嬌怯的樣子說道:「嚇煞我了,你聽得丹墀裡瓦片響麼?」 無懷陡然見她這種神情舉動,一時不知要如何才好,只得立起身來,退開了一步,指著對面的椅子說道:「姨娘請坐。」 姨太太一手護住酥胸,一手拉了無懷的手道:「你摸摸看,我這顆心,嚇得要從口裡跳出來了。」 無懷如何敢摸呢?不由得紅了臉,低著頭說道:「不用害怕,不是貓兒,便是耗子,在屋簷邊走過,跴落了一片瓦。姨娘坐著定一定神,請去安歇吧!」 姨太太含笑就無懷坐的椅子,坐下來說道:「哪有那麼大的貓兒、耗子,我分明看見一隻和人一般的東西,從我那邊房上,向你這邊屋上一滾。我一聲不曾喊出,就聽得打得瓦響,嚇得我就跑到後房喊奶媽。可惡那婆子,一上床,就睡得和死人一樣,再也喊不醒。我又不敢走前面,只得從後房,轉到這裡來。我今夜是不敢一個人回房去睡,看你說怎樣就怎樣。」說著,急得哭起來。 無懷退到對面椅上坐下道:「姨娘果是害怕得很,我去回明老太太,教芍藥到姨娘房裡來,陪伴幾夜。父親歸家,大概也不過幾日了。」 姨太太只管搖頭道:「快不要提芍藥吧,我看那小丫頭,不是個好東西。背著人就和墨耕那小子嘻嘻哈哈、扭扭捏捏,我簡直厭惡她極了。」 無懷詫異道:「這還了得嗎?只怪我該死,平日待那小子,太寬假了一點,想不到他,竟敢這般無狀起來。」 姨太太道:「你不提芍藥,這話我也不肯說,不過我此刻說了,你不要就我這話,去責駡墨耕。這種事情,沒拿著實在憑據,是不好瞎說的。那小子心眼兒極多,一張嘴又來得厲害,就是芍藥也不馬虎,你聽在心裡就是了。今晚那小子怎的沒在這後房裡睡?我剛才從後房來,好像不曾見他。」 無懷道:「他喝多了涼水,鬧肚子,鬧了一日了。」 姨太太放出笑容說道:「他不住後房睡,你一個人睡在這裡,難道便不害怕嗎?」 無懷道:「本來沒什麼可怕。」 姨太太笑道:「畢竟是男子,膽量大些。今晚若不是有你在這裡,我真要嚇死了。你想這一大邊房屋,就只我和奶媽兩個人。奶媽這個人,又是和泥做的一樣,一合上眼,便雷也打她不醒,哪怕我們在她身上睡覺,她也不會知道。」 說時,拿那一雙俊眼,迷迷糊糊地瞟著無懷笑。 無懷見了,驚得心裡亂跳,趕緊將頭低下,想主意要如何才得脫身。姨太太從玻璃盤內,拈了一片藕笑道:「人家說讀書人的心孔竅多,像這藕一樣。我從前有幅中堂,是青藤老人畫的藕,有一個讀書人,替我寫了一副對子,掛在那中堂兩旁。我記得那兩句話是:一枝西子臂,七竅比干心。他寫了並解說給我聽。但是我看你這個讀書人的心,好像沒有什麼孔竅。來你吃了我手裡這片藕,你心裡的孔竅就自然開了。」 無懷生長到二十歲,幾曾受女人這般調笑過呢?從前和陳珊珊,雖然廝混得那麼親密,只是兩人都是極純潔的心腸,極溫存的態度,全不曾有過輕佻的言語,浮浪的舉動。此時忽然聽了姨太太這類雙關挑逗的話,心裡如何能不害怕,口裡如何能回得出話來呢?唯有將頭更低下去,著急得不知要怎麼才好。 姨太太笑嘻嘻地立起身來,擎著那片藕,輕移蓮步到無懷面前,一面伸手去扶無懷的肩頭,一面說道:「你二十歲的漢子了,怎麼還這麼不懂風情呢?」 無懷一時又羞又憤,拔地立起身來,一手推開姨太太,一手抽去門閂,拉開門往外就走。裡面幾重門,都關上了,幸喜不曾上鎖,一路開了出來,直回到自己書房裡,坐下來,還兀自驚慌不止。心想父親五十多歲的人,討一個這麼年輕的女子,又是個開班子出身的,將來家庭間一定要弄出不好的事來。我家世代詩禮家聲,只怕就要在她一人身上毀壞了。無懷一人坐在書房裡越想越怕,卻又想不出個防範的法子來,也不便將這事和人商量。 第二日姨太太便推病不起來,也不到余太君跟前請安。余太君還只道是真病,教劉升請醫生來診。無懷除了陪余太君吃兩頓飯外,只一個人在書房裡,埋頭讀書。姨太太是什麼病,吃了藥怎樣皆不過問。墨耕大瀉之後,精疲力竭,三五日不能起床,內外的事,都是劉升一人奔走,劉升卻不辭勞苦,越做越顯精神。 過了七八日,王石田從田莊上回來了,劉升做事的精神登時減退了八九成。 王石田回來,過了一夜。次日早起,連梳洗都來不及,跑到正廳上坐著,一迭連聲叫人去書房裡,把那孽畜抓來。當差的知道少爺又是犯了什麼事,連忙到無懷書房裡,見無懷正起來披衣,便說老爺現在正廳上,要少爺快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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