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半夜飛頭記 | 上頁 下頁
一七


  無懷不知有什麼事,急急地將衣穿好,來到正廳上。一看他父親那種青鐵一般的面孔,兩眼睜得幾乎暴了出來的樣子,嚇得心裡十分害怕,只是摸不著頭腦,不知什麼事,這麼生氣。只好緊走幾步,叫一聲「爹」。不想這「爹」字才出口,王石田已放開如霹靂一般聲音,喝道:「誰是你的爹?你這種孽畜,認得我是你的爹嗎?」

  接著鼻孔裡哼了兩聲道:「我和你這畜生沒多的話說,你立刻給我滾出去!我沒你這個兒子,我王家不容有你這種畜生,我的話都說在這裡了。快滾,快滾!」

  無懷猛聽得這些話,正如晴天霹靂,驚得目瞪口呆。不由得雙膝往地下一跪,兩眼撲簌簌掉下淚來,正待開口,王石田已跑過來,一把抓住無懷的頭髮,厲聲喝道:「你這孽畜還想賴在這裡,不想出去嗎?」

  無懷哭道:「兒子有過犯,求父親責罰,養育深恩,絲毫未報……」

  王石田不待無懷說下去,沒頭沒腦,就是幾巴掌打下罵道:「你怕氣我不死,還有屁放。還不給我快滾!」

  王石田一邊罵,一邊招當差的過來說道:「你們趕快給把我這畜生攆出去,一刻不許停留。」

  當差的望著,有些遲不敢的樣子。

  王石田急得跺腳罵道:「難道你們這些忘八蛋,都是與這畜生一夥的麼?再不動手,都給我滾!」

  當差的見這情形,也不知道為的什麼,只得攏來牽無懷。無懷淚流滿面地立起身來,打算到他祖母房裡,求他祖母做主,王石田哪裡肯呢?親自在後面押著,連書房都不許進去,一直押出大門之外,回身將大門關了。

  無懷立在門外,心裡真如油烹刀割一般,思量這事,必是姨太太反轉來,說了什麼讒間的話,父親才有這般惱恨。這事若不弄個水落石出,父親的心,必回不轉來。只是這事又如何能有水落石出的這一日呢?莫說父親現在正迷著姨太太,姨太太先入之言,是牢不可破的;就是我又怎好將那夜的事,向人說出來,使父親丟人呢?並且就說出來,父親也未必相信,總之只能怪我自己不好,沒有操守,和陳珊珊有那些事故,使父親疑我是個輕浮好色之徒,姨太太的讒言,才能說得進去。我此時也別無他路可走,唯有暫時去舅母家住看,靜待父親回心轉意。

  無懷思量停當,即走到梁錫誠家裡來。此時梁錫誠夫婦,正在用早點,見無懷衣冠不整,滿面淚痕地進來,吃了一驚問道:「怎的來這麼早,家裡又有什麼事嗎?」

  無懷見問,禁不住傷心,淚如泉湧的說道:「家中沒旁的事,祖母、父親都好。」

  說到這裡,聲音就哽咽住了,說不出來。梁太太連忙起身,納無懷坐下,拿手帕替無懷揩眼淚說道:「好孩子不要委屈,有什麼事,說出來,我替你做主。」

  無懷越哭越傷心,竟放起聲來了。梁錫誠也很覺詫異,不住地安慰道:「無論什麼事,哪有辦不了的,值得這麼傷心痛哭嗎?快不要哭了,什麼事,說給我聽吧!」

  無懷才緩緩地止住了哭,說道:「我父親不要我了,將我趕了出來。我想父親教養我一場,我些微都沒有報答,倒害得他老人家惱恨,將我驅逐出來。可憐他老人家,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我又沒有兄弟,將來靠誰侍養,教我如何能不傷感?」

  梁太太笑道:「我只道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原來是這麼一個笑話。你父親的脾氣,無錫通縣的人,都知他是個固執不通的,像你這樣的兒子,都要驅逐出來,世間就怕沒有不要驅逐的兒子了。我問你,他因什麼事驅逐你?」

  無懷搖頭道:「他老人家氣憤得沒說出來,我也不敢問。大約又是在外面,聽得有人說我什麼壞話。」

  梁錫誠道:「豈有此理,外面不相干的人,胡說亂道的話,也是聽信得的嗎?二十歲已經成了名的兒子,好容易就是這麼驅逐出來的嗎?莫說你從來不曾在外面,胡行一步;便是有些遊蕩的事,少年人本也是難免的。聖人說得好:父子之間不責善,責善則離,離則不詳莫大焉。責善尚且是不詳的事,何況無緣無故的,把自己的兒子,驅逐出來呢?你放心,且在這裡同用了早點,我倒要去問問那書呆子,看他有什麼話說!」

  梁太太也道:「放心,放心!這不算事,這簡直是笑話。來,就現成的點心,吃些兒,你舅父去說,包管沒事,午後我再送你回去。不然,就在這裡,多住一會兒,等你父親氣醒過來,也就沒有事了。哈哈,這麼好的孩子,我求神拜佛都得不著,偏你父親這般孤相,捨得罵,捨得打,越弄越不成話,竟捨得驅逐起來了。」

  無懷心裡如油煎一般,哪裡還吃得下點心呢?被他舅父舅母逼不過,只得胡亂吃一點。明知道舅父去說,是不中用的,但是不好阻攔。梁錫誠用過早點,問了問驅逐時的情形,教無懷安心坐著等候,即動身到王家去了。

  不知梁錫誠見王石田如何說法,且俟下回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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