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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陸原靜


  辛巳

  齎奏人回,得佳稿及手劄,殊慰。聞以多病之故,將從事於養生,區區往年蓋嘗弊力於此矣。後乃知其不必如是,始複一意于聖賢之學。大抵養德養身,只是一事,原靜所雲「真我」者,果能戒謹不睹,恐懼不聞,而專志於是,則神住氣住精住,而仙家所謂長生久視之說,亦在其中矣。神仙之學與聖人異,然其造端托始,亦惟欲引人於道,《悟真篇後序》中所謂:「黃老悲其貪著,乃以神仙之術漸次導之」者。原靜試取而觀之,其微旨亦自可識。自堯、舜、禹、湯、文、武,至於周公、孔子,其仁民愛物之心,蓋無所不至,苟有可以長生不死者,亦何惜以示人?如老子、彭篯之徒,乃其稟賦有若此者,非可口而至。後世如白玉蟾、丘長春之屬,皆是彼學中所稱述以為祖師者,其得壽皆不過五六十,則所謂長生之說,當必有所指矣。原靜氣弱多病,但遺棄聲名,清心寡欲,一意聖賢,如前所謂「真我」之說。不宜輕信異道,徒自惑亂聰明,弊精勞神,廢靡歲月。久而不返,將遂為病狂喪心之人不難矣。昔人謂「三折肱為良醫」,區區非良醫,蓋嘗「三折肱」者。原靜其慎聽毋忽!

  區區省親本,聞部中已准覆,但得旨即當長遁山澤。不久朝廷且大賚,則原靜推封亦有日。果能訪我于陽明之麓,當能為原靜決此大疑也。

  二

  壬午

  某不孝不忠,延禍先人,酷罰未敷,致茲多口,亦其宜然。乃勞賢者觸冒忌諱,為之辯雪,雅承道誼之愛,深切懇至,甚非不肖孤之所敢望也。「無辯止謗」,嘗聞昔人之教矣,況今何止於是!四方英傑以講學異同之故,議論方興,吾儕可勝辯乎?惟當反求諸己,苟其言而是歟,吾斯尚有所未信歟,則當務求其是,不得輒是已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歟,吾斯既已自信歟,則當益致其踐履之實,以務求於自謙,所謂「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則今日之多口,孰非吾儕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乎!且彼議論之興,非必有所私怨於我,彼其為說,亦將自以為衛夫道也。況其說本自出於先儒之緒論,固各有所憑據,而吾儕之言驟異於昔,反若鑿空杜撰者。乃不知聖人之學本來如是,而流傳失真,先儒之論所以日益支離,則亦由後學沿習乖謬積漸所致。彼既先橫不信之念,莫肯虛心講究,加以吾儕議論之間或為勝心浮氣所乘,未免過為矯激,則固宜其非笑而駭惑矣。此吾儕之責,未可專以罪彼為也。

  嗟乎!吾儕今日之講學,將求異其說於人邪?亦求同其學於人邪?將求以善而勝人邪?亦求以善而養人邪?知行合一之學,吾儕但口說耳,何嘗知行合一邪?推尋所自,則如不肖者為罪尤重。蓋在平時徒以口舌講解,而未嘗體諸其身,名浮於實,行不掩言,己未嘗實致其知,而謂昔人致知之說未有盡。如貧子之說金,乃未免從人乞食。諸君病於相信相愛之過,好而不知其惡,遂乃共成今日紛紛之議,皆不肖之罪也。雖然,昔之君子,蓋有舉世非之而不顧,千百世非之而不顧者,亦求其是而已矣。豈以一時毀譽而動其心邪!惟其在我者有未盡,則亦安可遂以人言為盡非?伊川、晦庵之在當時,尚不免於詆毀斥逐,況在吾輩行有所未至,則夫人之詆毀斥逐,正其宜耳。凡今爭辯學術之士,亦必有志于學者也,未可以其異己而遂有所疏外。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彼其但蔽於積習,故於吾說卒未易解。就如諸君初聞鄙說時,其間寧無非笑詆毀之者?久而釋然以悟,甚至反有激為過當之論者矣。又安知今日相詆之力,不為異時相信之深者乎!

  衰絰哀苦中,非論學時,而道之興廢,乃有不容於泯默者,不覺叨叨至此。言無倫次,幸亮其心也!

  致知之說,向與惟浚及崇一諸友極論于江西,近日楊仕鳴來過,亦嘗一及,頗為詳悉。今原忠、宗賢二君複往,諸君更相與細心體究一番,當無餘蘊矣。孟子雲:「是非之心,知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即所謂良知也。孰無是良知乎?但不能致之耳。《易》謂「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之所以一也。近世格物致知之說,只一知字尚未有下落,若致字工夫,全不曾道著矣。此知行之所以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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