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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舒國用


  癸未

  來書足見為學篤切之志。學患不知要,知要矣,患無篤切之志。國用既知其要,又能立志篤切如此,其進也孰禦!中間所疑一二節,皆工夫未熟,而欲速助長之為病耳。以國用之所志向而去其欲速助長之心,循循日進,自當有至。前所疑一二節,自將渙然冰釋矣,何俟於予言?譬之飲食,其味之美惡,食者自當知之,非人之能以其美惡告之也。雖然,國用所疑一二節者,近時同志中往往皆有之,然吾未嘗以告也,今且姑為國用一言之。

  夫謂「敬畏之增,不能不為灑落之累」,又謂「敬畏為有心,如何可以無心?而出於自然,不疑其所行。」凡此皆吾所謂欲速助長之為病也。夫君子之所謂敬畏者,非有所恐懼憂患之謂也,乃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蕩放逸,縱情肆意之謂也,乃其心體不累於欲,無入而不自得之謂耳。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覺,所謂良知也。君子之戒慎恐懼,惟恐其昭明靈覺者或有所昏昧放逸,流於非僻邪妄而失其本體之正耳。戒慎恐懼之功無時或間,則天理常存,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無所虧蔽,無所牽擾,無所恐懼憂患,無所好樂忿懥,無所意必固我,無所歉餒愧作。和融瑩徹,充塞流行,動容周旋而中禮,從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謂真灑落矣。是灑落生於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於戒慎恐懼之無間。孰謂「敬畏之增,乃反為灑落之累」耶?惟夫不知灑落為吾心之體,敬畏為灑落之功,歧為二物而分用其心,是以互相牴牾,動多拂戾而流於欲速助長。是國用之所謂「敬畏」者,乃《大學》之「恐懼憂患」,非《中庸》「戒慎恐懼」之謂矣。程子常言:「人言無心,只可言無私心,不可言無心。」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是心不可無也。有所恐懼,有所憂患,是私心不可有也。堯舜之兢兢業業,文王之小心翼翼,皆敬畏之謂也,皆出乎其心體之自然也。出乎心體,非有所為而為之者,自然之謂也。敬畏之功無間於動靜,是所謂「敬以直內,義以方外」也。敬義立而天道達,則不疑其所行矣。

  所寄《詐》說,大意亦好。以此自勵可矣,不必以責人也。君子不蘄人之信也,自信而已;不蘄人之知也,自知而已。因先塋未畢功,人事紛遝,來使立候,凍筆潦草無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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