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陽明全集 > 王陽明年譜 | 上頁 下頁 |
五十一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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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元年壬午,先生五十一歲,在越。 正月,疏辭封爵。 先是先生平賊擒濠,俱瓊先事為謀,假以便宜行事,每疏捷,必先歸功本兵,宰輔憾焉。至是,欲阻先生之進,乃抑同事諸人,將紀功冊改造,務為刪削。先生曰:「冊中所載,可見之功耳。若夫帳下之士,或詐為兵檄,以撓其進止;或偽書反間,以離其腹心;或犯難走役,而填於溝壑;或以忠抱冤,而構死獄中,有將士所不與知,部領所未嘗曆,幽魂所未及泄者,非冊中所能盡載。今於其可見之功,而又裁削之,何以勵效忠赴義之士耶!」乃上疏乞辭封爵,且謂:「殃莫大於叨天之功,罪莫大於掩人之善,惡莫深於襲下之能,辱莫重於忘己之恥:四者備而禍全。此臣之不敢受爵者,非以辭榮也,避禍焉爾已。」疏上,不報。 二月,龍山公卒。 二月十二日己醜,海日翁年七十,疾且革。時朝廷推論征藩之功,進封翁及竹軒、槐裡公,俱為新建伯。是日,部諮適至,翁聞使者已在門,促先生及諸弟出迎,曰:「雖倉遽,烏可以廢禮?」問已成禮,然後瞑目而逝。先生戒家人勿哭,加新冕服拖紳,飭內外含禭諸具,始舉哀,一哭頓絕,病不能勝。門人子弟紀喪,因才任使。以仙居金克厚謹恪,使監廚。克厚出納品物惟謹,有不慎者追還之,內外井井。室中齋食,百日後,令弟侄輩稍進乾肉,曰:「諸子豢養習久,強其不能,是恣其作偽也。稍寬之、使之各求自盡可也。」越俗宴吊,客必列餅糖,設文綺,烹鮮割肥,以競豐侈,先生盡革之。惟遇高年遠客,素食中間肉二器,曰:「齋素行於幕內,若使吊客同孝子食,非所以安高年而酬賓旅也。」後甘泉先生來吊,見肉食不喜,遣書致責。先生引罪不辯。是年克厚與洪同貢于鄉,連舉進士,謂洪曰:「吾學得司廚而大益,且私之以取科第。先生常謂學必操事而後實,誠至教也。」 先生臥病,遠方同志日至,乃揭帖於壁曰:「某鄙劣無所知識,且在憂病奄奄中,故凡四方同志之辱臨者,皆不敢相見;或不得已而相見。亦不敢有所論說,各請歸而求諸孔、孟之訓可矣。夫孔、孟之訓,昭如日月,凡支離決裂,似是而非者,皆異說也。有志于聖人之學者,外孔、孟之訓而他求,是舍日月之明,而希光於螢爝之微也,不亦繆乎?」 七月,再疏辭封爵。 七月十九日,准吏部諮:「欽奉聖旨:卿倡義督兵,剿除大患,盡忠報國,勞績可嘉,特加封爵,以昭公義。宜勉承恩命,所辭不允。」先是先生上疏辭爵,乞普恩典,蓋以當國者不明軍旅之賞,而陰行考察,或賞或否,或不行賞而並削其績,或賞未及播而罰已先行,或虛受升職之名而因使退閑,或冒蒙不忠之號而隨以廢斥,乃歎曰:「同事諸臣,延頸而待且三年矣!此而不言,誰複有為之論列者?均秉忠義之氣,以赴國難,而功成行賞,惟吾一人當之,人將不食其餘矣。」乃再上疏曰:「日者宸濠之變,其橫氣積威,雖在千里之外,無不震駭失措,而況江西諸郡縣近切剝床者乎?臣以逆旅孤身,舉事其間。然而未受巡撫之命,則各官非統屬也;未奉討賊之旨,其事乃義倡也,若使其時郡縣各官,果畏死偷生,但以未有成命,各保土地為辭,則臣亦可如何哉?然而聞臣之調,即感激奮勵,挺身而來,是非真有捐軀赴難之義,戮力報主之忠,孰肯甘粉齏之禍,從赤族之誅,以希萬一難冀之功乎?然則凡在與臣共事者,皆有忠義之誠者也。夫考課之典,軍旅之政,固並行而不相悖,然亦不可混而施之。今也將明旅之賞,而陰以考課之意行於其間,人但見其賞未施而罰已及,功不錄而罪有加,不能創奸警惡,而徒以阻忠義之氣,快讒嫉之心;譬之投杯醪於河水,而求飲者之醉,可得乎?」疏上不報。 時禦史程啟充、給事毛玉倡議論劾,以遏正學,承宰輔意也。陸澄時為刑部主事,上疏為六辯以折之。先生聞而止之曰:「無辯止謗,嘗聞昔人之教矣。況今何止於是。四方英傑,以講學異同,議論紛紛,吾儕可勝辯乎?惟當反求諸己,苟其言而是歟,吾斯尚有未信歟,則當務求其非,不得輒是己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歟,吾斯既以自信歟,則當益求於自慊,所謂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則今日之多口,孰非吾儕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乎?且彼議論之興,非必有所私怨於我,亦將以為衛夫道也。況其說本自出於先儒之緒論,而吾儕之言驟異於昔,反若鑿空杜撰者,固宜其非笑而駭惑矣。未可專以罪彼為也。」 是月德洪赴省城,辭先生請益。先生曰:「胸中須常有舜、禹有天下不與氣象。」德洪請問。先生曰:「舜、禹有天下而身不與,又何得喪介於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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