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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歲


  二年癸未,先生五十二歲,在越。

  二月。

  南宮策士以心學為問,陰以辟先生。門人徐珊讀《策問》,歎曰:「吾惡能昧吾知以幸時好耶!」不答而出。聞者難之。曰:「尹彥明後一人也。」同門歐陽德、王臣、魏良弼等直接發師旨不諱,亦在取列,識者以為進退有命。德洪下第歸,深恨時事之乖。見先生,先生喜而相接曰:「聖學從茲大明矣。」德洪曰:「時事如此,何見大明?」先生曰:「吾學惡得遍語天下士?今會試錄,雖窮鄉深谷無不到矣。吾學既非,天下必有起而求真是者。」

  鄒守益、薛侃、黃宗明、馬明衡、王艮等侍,因言謗議日熾。先生曰:「諸君且言其故。」有言先生勢位隆盛,是以忌嫉謗;有言先生學日明,為宋儒爭異同,則以學術謗;有言天下從遊者眾,與其進不保其往,又以身謗。先生曰:「三言者誠皆有之,特吾自知諸君論未及耳。」請問。曰:「吾自南京已前,尚有鄉願意思。在今只信良知真是真非處,更無掩藏回護,才做得狂者。使天下盡說我行不掩言,吾亦只依良知行。」請問鄉願狂者之辨。曰:「鄉願以忠信廉潔見取于君子,以同流合污無忤於小人,故非之無舉,刺之無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潔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壞矣,故不可與人堯、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紛囂俗染,舉不足以累其心,真有鳳凰翔於千仞之意,一克念即聖人矣。惟不克念,故闊略事情,而行常不掩。惟其不掩,故心尚未壞而庶可與裁。」曰:「鄉願何以斷其媚世?」曰:「自其議狂狷而知之。狂狷不與俗諧,而謂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鄉願志也。故其所為皆色取不疑,所以謂之『似』。三代以下,士之取盛名于時者,不過得鄉願之似而已。然究其忠信廉潔,或未免致疑于妻子也。雖欲純乎鄉願,亦未易得,而況聖人之道乎?」曰:「狂狷為孔子所思,然至於傳道,終不及琴張輩而傳曾子,豈曾子亦狷者之流乎?」先生曰:「不然,琴張輩狂者之稟也,雖有所得,終止於狂。曾子中行之稟也,故能悟入聖人之道。」

  先生《與黃宗賢書》曰:「近與尚謙、子華、宗明講《孟子》『鄉願狂狷』一章,頗覺有所警發,相見時須更一論。四方朋友來去無定,中間不無切磋砥勵之益,但真有力量能擔荷得者,亦自少見。大抵近世學者無有必為聖人之志,胸中有物,未得清脫耳。聞引接同志,孜孜不怠,甚善!但論議須謙虛簡明為佳。若自處過任,而詞意重複,卻恐無益而有損。」

  《與尚謙書》曰:「謂自咎罪疾只緣輕傲二字,足知用力懇切。但知輕傲處便是良知,致此良知,除卻輕傲,便是格物。得致知二字,千古人品高下真偽,一齊覷破,毫髮不容掩藏:前所論鄉願,可熟味也。二字在虔時終日論此,同志中尚多未徹。近于古本序中改數語,頗發此意,然見者往往亦不能察。今寄一紙,幸更熟味。此乃千古聖學之秘,從前儒者多不善悟到,故其說入於支離外道而不覺也。」

  九月,改葬龍山公於天柱峰。鄭太夫人于徐山。

  鄭太夫人嘗附葬余姚穴湖,既改殯郡南石泉山,及合葬公,開壙有水患,先生夢寐不寧,遂改葬。

  十有一月,至蕭山。

  見素林公自都禦史致政歸,道錢塘,渡江來訪,先生趨迎于蕭山,宿浮峰寺。公相對感慨時事,慰從行諸友,及時勉學,無負初志。

  張元沖在舟中問:「二氏與聖人之學所差毫釐,謂其皆有得於性命也。但二氏於性命中著些私利,便謬千里矣。今觀二氏作用,亦有功於吾身者,不知亦須兼取否?」先生曰:「說兼取,便不是。聖人盡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取?二氏之用,皆我之用:即吾盡性至命中完養此身謂之仙;即吾盡性至命中不染世累謂之佛。但後世儒者不見聖學之全,故與二氏成二見耳。譬之廳堂三間共為一廳,儒者不知皆吾所用,見佛氏,則割左邊一間與之;見老氏,則割右邊一間與之;而己則自處中間,皆舉一而廢百也。聖人與天地民物同體,儒、佛、老、莊皆吾之用,是之謂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謂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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