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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德洪錄(4)


  三一

  先生曰:「孔子有鄙夫來問,未嘗先有知識以應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兩端,與之一剖決,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來天則,雖聖人聰明,如何可與增減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與之一剖決,便已竭盡無餘了。若夫子與鄙夫言時,留得些子知識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體即有二了。」

  三二

  先生曰:「『蒸蒸乂,不格奸』,本注說象已進進於義,不至大為奸惡。舜征庸後,象猶日以殺舜為事,何大奸惡如之!舜只是自進於乂,以乂薰蒸,不去正他奸惡。凡文過掩慝,此是惡人常態,若要指摘他是非,反去激他惡性。舜初時致得象要殺己,亦是要象好的心太急,此就是舜之過處。經過來,乃知功夫只在自己,不去責人,所以致得『克諧』。此是舜『動心忍性、增益不能』處。古人言語,俱是自家經歷過來,所以說得親切,遺之後世,曲當人情。若非自家經過,如何得他許多苦心處?」

  三三

  先生曰:「古樂不作久矣。今之戲子,尚與古樂意思相近。」

  未達,請問。

  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戲子;《武》之九變,便是武王的一本戲子。聖人一生實事,俱播在樂中,所以有德者聞之,便知他盡善盡美與盡美未盡善處。若後世作樂,只是做些詞調,於民俗風化絕無關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樸還淳,取今之戲子,將妖淫詞調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曉,無意中感激他良知起來,卻于風化有益。然後古樂漸次可複矣。」

  曰:「洪要求元聲不可得,恐于古樂亦難複。」

  先生曰:「你說元聲在何處求?」

  對曰:「古人制管侯氣,恐是求元聲之法。」

  先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中求元聲,卻如水底撈月,如何可得?元聲只在你心上求。」

  曰:「心如何求?」

  先生曰:「古人為治,先養得人心和平,然後作樂。比如在此歌詩,你的心氣和平,聽者自然悅懌興起,只此便是元聲之始。《書》雲『詩言志』,志便是樂的本;『歌永言』,歌便是作樂的本;『聲依永,律和聲』,律只要和聲,和聲便是制律的本。何嘗求之於外?」

  曰:「古人制侯氣法,是意何取?」

  先生曰:「古人具中和之體以作樂。我的中和原與天地之氣相應,候天地之氣,協鳳凰之音,不過去驗我的氣果和否。此是成律已後事,非必待此以成律也。今要侯灰管先須定至日,然至日子時,恐又不准,又何處取得准來?」

  三四

  先生曰:「學問也要點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了百當。不然,亦點化許多不得。」

  三五

  「孔子氣魄極大,凡帝王事業無不一一理會,也只從那心上來。譬如大樹有多少枝葉,也只是根本上用得培養功夫,故自然能如此,非是從枝葉上用功做得根本也。學者學孔子,不在心上用功,汲汲然去學那氣魄,卻倒做了。」

  三六

  「人有過,多於過上用功,就是補甑,其流必歸於文過。」

  三七

  「今人于吃飯時,雖然一事在前,其心常役役不寧。只緣此心忙慣了,所以收攝不住。」

  三八

  「琴瑟簡編,學者不可無。蓋有業以居之,心就不放。」

  三九

  先生歎曰:「世間知學的人,只有這些病痛打不破,就不是善與人同。」

  崇一曰:「這病痛只是個好高不能忘己爾。」

  四十

  問:「良知原是中和的,如何卻有過、不及?」

  先生曰:「知得過、不及處,就是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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