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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德洪錄(1)


  一

  何廷仁、黃正之、李侯璧、汝中、德洪侍坐。先生顧而言曰:「汝輩學問不得長進,只是未立志。」侯璧起而對曰:「珙亦願立志。」

  先生曰:「難說不立,未是『必為聖人之志耳』。」

  對曰:「願立『必為聖人之志』。」

  先生曰:「你真有聖人之志,良知上更無不盡。良知上留得些子別念掛帶,便非『必為聖人之志』矣。」

  洪初聞時心若未服,聽說到此,不覺悚汗。

  二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從此出,真是與物無對。人若複得他完完全全,無少虧欠,自不覺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間更有何樂可代!」

  三

  一友靜坐有見,馳問先生。

  答曰:「吾昔居滁時,見諸生多務知解口耳異同,無益于得,姑教之靜坐。一時窺見光景,頗收近效;久之漸有喜靜厭動,流入枯槁之病,或務為玄解妙覺,動人聽聞,故邇來隻說致良知。良知明白,隨你去靜處體悟也好,隨你去事上磨練也好,良知本體原是無動無靜的,此便是學問頭腦。我這個話頭,自滁州到今,亦較過幾番,只是『致良知』三字無病。醫經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四

  一友問:「功夫欲得此知時時接續,一切應感處反覺照管不及,若去事上周旋,又覺不見了。如何則可?」

  先生曰:「此只認良知未真,尚有內外之間。我這裡功夫不由人急心,認得良知頭腦是當,去樸實用功,自會透徹。到此便是內外兩忘,又何心事不合一。」

  五

  又曰:「功夫不是透得這個真機,如何得他充實光輝?若能透得時,不由你聰明知解接得來,須胸中渣滓渾化,不使有毫髮沾滯始得。」

  六

  先生曰:「『天命之謂性』,命即是性。『率性之謂道』,性即是道。『修道之謂教』,道即是教。」

  問:「如何道即是教?」

  曰:「道即是良知。良知原是完完全全,是的還他是,非的還他非,是非只依著他,更無有不是處。這良知還是你的明師。」

  七

  問:「『不睹不聞』是說本體,『戒慎恐懼』是說功夫否?」

  先生曰:「此處須信得本體原是『不睹不聞』的,亦原是『戒慎恐懼』的,『戒慎恐懼』不曾在『不睹不聞』上加得些子。見得真時,便謂『戒慎恐懼』是本體,『不睹不聞』是功夫亦得。」

  八

  問「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晝知夜的。」

  又問:「人睡熟時,良知亦不知了。」

  曰:「不知何以一叫便應?」

  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時。」

  曰:「向晦宴息,此亦造化常理。夜來天地混沌,形色俱泯,人亦耳目無所睹聞,眾竅俱翕,此即良知收斂凝一時。天地既開,庶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睹聞,眾竅俱辟,此即良知妙用發生時。可見人心與天地一體,故『上下與天地同流』。今人不會宴息,夜來不是昏睡即是妄思魘寐。」曰:「睡時功夫如何用。」

  先生曰:「知晝即知夜矣。日間良知是順應無滯的,夜間良知即是收斂凝一的,有夢即先兆。」

  又曰:「良知在『夜氣』發的方是本體,以其無物欲之雜也。學者要使事物紛擾之時,常如夜氣一般,就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九

  先生曰:「仙家說到虛,聖人豈能虛上加得一毫實?佛氏說到無,聖人豈能無上加得一毫有?但仙家說虛,從養生上來;佛氏說無,從出離生死苦海上來,卻於本體上加卻這些子意思在,便不是他虛無的本色了,便於本體有障礙。聖人只是還他良知的本色,更不著些子意在。良知之虛便是天之太虛,良知之無便是太虛之無形。日、月、風、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虛無形中發用流行,未嘗作得天的障礙。聖人只是順其良知之發用,天地萬物俱在我良知的發用流行中,何嘗又有一物起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礙?」

  十

  或問:「釋氏亦務養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

  先生曰:「吾儒養心未嘗離卻事物,只順其天則自然就是功夫。釋氏卻要盡絕事物,把心看做幻相,漸入虛寂去了,與世間若無些子交涉,所以不可冶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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