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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省曾錄


  一

  黃勉之問:「『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事事要如此否?」

  先生曰:「固是事事要如此,須是識得個頭腦乃可。義即是良知,曉得良知是個頭腦,方無執著。且如受人饋送,也有今日當受的,他日不當受的;也有今日不當受的,他日當受的。你若執著了今日當受的便一切受去,執著了今日不當受的便一切不受去,便是『適』、『莫』。便不是良知的本體,如何喚得做義?」

  二

  問:「『思無邪』一言,如何便蓋得三百篇之義?」

  先生曰:「豈特三百篇?《六經》只此一言便可該貫,以至窮古今天下聖賢的話,『思無邪』一言也可該貫。此處更有何說?此是一了百當的功夫。」

  三

  問「道心」、「人心」。

  先生曰:「『率性之為道』,便是『道心』;但著些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道心』本是無聲無臭,故曰『微』。依著『人心』行去,便有許多不安穩處,故曰『惟危』。」

  四

  問:「『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愚的人,與之語上尚且不進,況不與之語,可乎?」

  先生曰:「不是聖人終不與語。聖人的心憂不得人人都做聖人,只是人的資質不同,施教不可躐等。中人以下的人,便與他說性、說命,他也不省得,也須慢慢琢磨他起來。」

  五

  一友問:「讀書不記得,如何?」

  先生曰:「只要曉得,如何要記得?要曉得已是落第二義了,只要明得自家本體。若徒要記得,便不曉得;若徒要曉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體。」

  六

  問:「『逝者如斯』,是說自家心性活潑潑地否?」

  先生曰:「然。須要時時用致良知的功夫,方才活潑潑地,方才與他川水一般;若須臾間斷,便與天地不相似。此是學問極至處,聖人也只如此。」

  七

  問「志士仁人」章。

  先生曰:「只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來太重,不問當死不當死,定要宛轉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卻丟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為?若違了天理,便與禽獸無異,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過做了千百年的禽獸。學者要于此等處看得明白。比干、龍逢,只為也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仁。」

  八

  問:「叔孫武叔毀仲尼,大聖人如何猶不免於譭謗?」

  先生曰:「譭謗自外來的,雖聖人如何免得?人只貴于自修,若自己實實落落是個聖賢,縱然人都毀他,也說他不著,卻若浮雲掩日,如何損得日的光明?若自己是個象恭色莊、不堅不介的,縱然沒一個人說他,他的惡慝終須一日髮露。所以孟子說:『有求全之毀,有不虞之譽。』毀譽在外的,安能避得?只要自修何如爾。」

  九

  劉君亮要在山中靜坐。

  先生曰:「汝若以厭外物之心去求之靜,是反養成一個驕惰之氣了。汝若不厭外物,複於靜處涵養,卻好。」

  十

  王汝中、省曾侍坐。

  先生握扇命曰:「你們用扇。」

  省曾起對日:「不敢。」

  先生曰:「聖人之學,不是這等捆縛苦楚的,不是裝做道學的模樣。」

  汝中曰:「觀『仲尼與曾點言志』一章略見。」

  先生曰:「然。以此章觀之,聖人何等寬洪包含氣象。且為師者問志于群弟子,三子皆整頓以對。至於曾點,瓢飄然不看那三子在眼,自去鼓起瑟來,何等狂態。及至言志,又不對師之問目,都是狂言。設在伊川,或斥駡起來了。聖人乃複稱許他,何等氣象。聖人教人,不是個束縛他通做一般,只如狂者便從狂處成就他,狷者便從狷處成就地,人之才氣如何同得。」

  十一

  先生語陸元靜曰:「元靜少年亦要解《五經》,志亦好博。但聖人教人,只怕人不簡易,他說的皆是簡易之規。以今人好博之心觀之,卻似聖人教人差了。」

  十二

  先生曰:「孔子無不知而作,顏子有不善未嘗不知,此是聖學真血脈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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