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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澄錄(6)


  五一

  「與其為數頃無源之塘水,不若為數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窮」。

  時先生在塘邊坐,傍有井,故以之喻學雲。

  五二

  問:「世道日降,太古時氣象如何複見得?」

  先生曰:「一日便是一元。人平旦時起坐,未與物接,此心清明景象,便如在伏羲時遊一般」。

  五三

  問:「心要逐物,如何則可?」

  先生曰:「人君端拱清穆,六卿分職,天下乃治。心統五官,亦要如此。今眼要視時,心便逐在色上;耳要聽時,心便逐在聲上。如人君要選官時,便自去坐在吏部;要調軍時,便自去坐在兵部。如此,豈惟失卻君體?六卿亦皆不得其職」。

  五四

  「善念發而知之,而充之;惡念發而知之,而遏之。知與充與遏者,志也,天聰明也。聖人只有此,學者當存此。」

  五五

  澄曰:「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如閑思雜慮,如何亦謂之私欲?」

  先生曰:「畢竟從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尋其根便見。如汝心中決知是無有做劫盜的思慮,何也?以汝元無是心也。汝若於貨、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盜之心一般,都消滅了,光光只是心之本體,看有甚閑思慮?此便是『寂然不動』,便是『未發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自然『發而中節』,自然『物來順應』」。

  五六

  問志至氣次。

  先生日,「『志之所至,氣亦至焉』之謂,非『極至、次貳』之謂。『持其志』,則養氣在其中。『無暴其氣』,則亦持其志矣。孟子救告子之偏,故如此夾持說」。

  五七

  問:「先儒曰:『聖人之道必降而自卑,賢人之言則引而自高。』如何?」

  先生曰:「不然。如此卻乃偽也。聖人如天,無往而非天,三光之上天也,九地之下亦天也。天何嘗有降而自卑?此所謂『大而化之』也。賢人如山嶽,守其高而已。然百仞者不能引而為千仞,千仞者不能引而為萬仞。是賢人未嘗引而自高也,引而自高則偽矣」。

  五八

  問:「伊川謂『不當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中』,延平卻教學者看未發之前氣象,何如?」

  先生曰:「皆是也。伊川恐人於未發前討個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向所謂認氣定時做中,故令只於涵養省察上用功。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處,故令人時時刻刻求未發前氣象,使人正目而視惟此,傾耳而聽惟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的功夫。皆古人不得已誘人之言也」。

  五九

  澄問:「喜、怒、哀、樂之『中』、『和』,其全體常人固不能有。如一件小事當喜怒者,平時無喜怒之心,至其臨時,亦能『中節』,亦可謂之『中』、『和』乎?」

  先生曰:「在一時之事,固亦可謂之『中』、『和』,然未可謂之『大本』、『達道』。人性皆善,『中』、『和』是人人原有的,豈可謂無?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則其本體雖亦時時發見,終是暫明暫滅,非其全體大用矣。無所不『中』,然後謂之『大本』;無所不『和』,然後謂之『達道』。惟天下之至誠,然後能立天下之『大本』」。

  曰:「澄於『中』字之義尚未明」。

  曰:「此須自心體認出來,非言語所能喻。『中』只是天理」。

  曰:「何者為天理?」

  曰:「去得人欲,便識天理」。

  曰:「天理何以謂之『中』?」

  曰:「無所偏倚」。

  曰:「無所偏倚,是何等氣象?」

  曰:「如明鏡然,全體瑩徹,略無纖塵染著」著

  曰:「偏倚是有所染著,如著在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上,方見得偏倚。若未發時,美色、名、利皆未相著,何以便知其有所偏倚?」

  曰:「雖未相著,然平日好色、好利、好名之心原未嘗無。既未嘗無,即謂之有;既謂之有,則亦不可謂無偏倚。譬之病瘧之人,雖有時不發,而病根原不曾除,則亦不得謂之無病之人矣。須是平日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一應私心掃除蕩滌,無複纖毫留滯,而此心全然廓然,純是天理,方可謂之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方是天下之『大本』」。

  六十

  問:「『顏子沒而聖學亡』,此語不能無疑」。

  先生曰:「見聖道之全者惟顏子,觀『喟然一歎』可見。其謂『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是見破後如此說。博文、約禮如何是善誘人?學者須思之。道之全體,聖人亦難以語人,須是學者自修自悟。顏子『雖欲從之,未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見』意。望道未見乃是真見。顏子沒而聖學之正派遂不盡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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