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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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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既陛見,與貞吉俱免奏事承旨,遂參預閣務。而王廷與刑部尚書毛愷即日歸矣。胡汝嘉以參議方憂居,一夕自恨死。而最右階而攻拱者,歐陽一敬、陳瓉,皆以給事中為太僕太常少卿,皆移疾歸。一敬至在道憂死,物情洶洶。拱乃使其所知徧布腹心于言路,曰:「拱當洗心滌慮,以與諸君共。此治朝所修怨而快意者,有如此日。」言路諸臣乃稍稍自安,拱亦間進一二以明無他。而拱既已安,則漸橫出而坐吏部斥陟四品以下,風言路之為其門人若韓楫、程文、宋之韓輩,使齮齕三品以下,入而扼春芳腕,使必行。而是時趙貞吉亦恨階之不留為禮部而遷之南京也,相與日吹摘舊事以見階短。時撫按諸臣猶舉遺詔,請褒進刑部主事唐樞官,而蔭杖死者都給事王汝梅子。 拱特為之寢格,而上疏極論,謂:「先帝以神聖禦極,峻烈鴻猷,昭揭宇宙。皇上嗣登寶位,志隆繼述,所謂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而當時不以忠孝事君,假託詔旨,於凡先帝所去,如大禮、大獄及建言得罪諸臣,悉起用之,不次超擢,立至公卿。其已死者,悉為贈官蔭子。夫大禮,先帝所親定,所以立君臣父子之極也。獻帝尊號已正,《明倫大典》頒示已久,而今於議禮得罪,悉從褒顯,將使獻皇在廟之靈何以為享?先帝在天之靈何以為心?皇上歲時祭獻何以對越二聖?至若大獄及建言得罪諸臣,豈無一臣當其罪者?而乃不論有罪無罪,賢與不肖,悉加褒顯,無乃以反商政待皇上歟?即武王克商反其政,亦不過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加意賢者而已,未聞其于商家所不用之人盡用之也,而況皇上乎?皇上,先帝之親子也,議事者,先帝之臣遺諸皇上者也。而乃敢於如此自悖君臣之義,而傷皇上父子之恩,非所為訓天下也。」 「夫人臣歸過先帝,反其所為以行已之私臆,非一日矣,宜亦有明之者矣。而今當時之臣,尚公然為之,不覺其悖,傍觀之人尚漫然視之,不以為非,豈天理果滅,人心果死歟?若終始嘿嘿,不一破其說,恐天下之人直以悖逆為當然。天經地義,淪斁日深,無父無君之事將由此起,則何以為國也?」得旨是其言,罷樞及汝梅不旌。複以遺詔王金、陶世恩等妄進藥物,損朕躬,而法司當之,子殺父,律當剮,當朝審。拱複上言:「臣閱此讞牘,不勝隱痛流涕曰:『先帝之受誣,一至此哉!古之人君,有殞於非命,不得正而終者,其名至為不美。先帝聰明睿智,事無大小,洞燭隱微,至於保愛聖體,尤極詳慎。即用太醫進劑,亦必有禦劄與輔臣商確,安肯不問可否,輕服方士之藥?又安有既服而受傷,不以為言,又複服之理』?」 「先帝臨禦四十五年,享年六十,壽考令終,蓋自古所罕有者。末年抱病經歲,從容上賓,曽無暴遽,天下所共聞。而今乃擬王金等前律,謂先帝為王金所害,然耶?否耶?議事者不知何意,誣以不得正終,天下後世以先帝為何如主?」因乞下法司更議其罪,仍宣示遠近,付史館。有旨複是拱言。前是時,有司所論金等殺父,律果未當,拱得以藉口,其議亦有可采者。而拱意實欲置階死,所謂欺謗先帝,假託詔旨,皆死法也。且因以傾春芳。賴上不甚解,不及階,法司改減王金等至戍。刑科給事中駁謂:「金等坐前律固不當,而熒惑先帝事有指,宜坐斬勿赦。」 拱怒,遂遷給事中於外。拱為人有材氣,英銳勃發,議論蜂起。而性迫急,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蓄需忍,有所忤,觸之立碎。每張目怒視,惡聲繼之,即左右皆為之辟易。既漸得志,則嬰視百辟,朝登暮削,唯意之師,亡敢有抗者。間遇親知,引滿謔浪,一坐為歡。在詹事日,與學士瞿景淳同修《大志》。嘗引鏡自照曰:「吾殆神龍乎?」景淳老儒,然亦好戲,曰:「公以為龍耶?吾直謂蚯蚓耳。」拱大怒,擲鏡碎之,詬而出。景淳,春芳座主也,以侍郎歸,病卒。而是時陳以勤與拱俱為裕僚,而名位亦相等,拱意忌之。會以勤奏時政六條,中於吏部微有忤,偶與其屬言及,曰:「高公故不諳此。」 其屬泄之拱,拱怒,即故屈其奏,多不行。而以勤微知其端,上疏懇乞休。優詔加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璽書褒獎,賜金帛、夫廩、馳驛,使行人護行。以勤歸,而拱益橫,既覘知上意有所不悅于言路,遂因左右媒而傳旨下吏部考察,拱請與都察院共事。貞吉雖故與拱合,而欲甘心階,然惡拱之借考察以儘快宿憾,上疏止之,不聽。而拱以是恨貞吉。拱乃悉錄其嘗論摘者,魏時亮等黜之,陳瓉等謫之,而間及貞吉所厚。貞吉亦持拱所厚以兩解。拱以是益恨貞吉。而韓楫為吏科都給事中,遂上疏論貞吉庸橫,疏當罷。 貞吉恚,力辯,謂:「人臣庸則不能橫,橫非庸臣之所能也。往奉特旨,命臣兼掌都察院事。臣所以不敢致辭者,竊思皇上任高拱以內閣近臣,而兼掌吏部,入參密勿,外主銓選,權任太重。雖無丞相之名,而有兼總之實,即古丞相亦不是過。此聖祖之所深戒而垂之訓典者。皇上委臣以綱紀彈壓之司,與之並立,豈非欲以分其勢而節其權耶?今且十月矣,僅以此考察一事與之相左耳。其它壞亂選法,縱肆大惡,昭然在人耳目者,尚噤口不能一言,有負任使如此,臣真庸臣也。若拱者,然後可謂橫也已。夫楫乃背公黨私之人,而拱之門生,其腹心羽翼也。他日助成橫臣之勢,以至於摩天決海而不可制,然後快其心,於此已見其端矣。古之史魚,一小國之臣爾,雖死不忘其主,尚欲以屍諫臣受皇上知遇若此,今雖去,敢不以國家大禁、聖宗之所深戒者,一陳于君父之前乎?」因請還拱內閣,勿再預吏部事。中貴人洪雖欲兩庇之,知必不可並立,為言於上,使貞吉歸。 而拱亦上疏辯,其辭頗遁。上優詔慰諭之,然竟貪吏部權,不能辭也。階之在先帝朝,而燕中有習白蓮教者,相聚為奸滛不已,且若有異謀。其伍有告之階家僮徐實者,階以屬兵部。時楊博為尚書,悉捕而誅之。實論功得為錦衣衛百戶,頗橫燕中。至是拱使人告言實罪,下獄煆煉之,俾引階為誣人,反妄殺以為功,而不能就,止坐實它事死。拱益怏怏。於是召齊康起張齊而會階之鄉人陳懿德者,素不悅於階,自翰林謫,而拱其座主,擢之尚寶司丞。懿德乃與同門韓楫、程文、宋之韓及兵部郎中周美等日為拱恫喝,言「階以數萬金謀于中貴人,且起用矣。」至曰「階使刺客刺公矣。」時時推筭階星命以媚拱,曰:「階於法當僇死,其數亦盡今歲。」而階之子前太常卿璠與少卿琨性貪鄙,嘗使其家人置私邸于燕市,訾可三萬金,階不知也。客乃為拱謀,「階所藉以複起者訾竭其訾,可無複起。」乃因階之鄉人漢陽守孫克宏行候問,而指其為階所使,捕其人下司隸禦史,使引邸中僮奴,悉逮而籍之。複使給事中張博等論階三子,行巡按禦史逮而起。 其門人前蘇州知府蔡國熙於家,複其官,旋擢為蘇松兵備副使,委以階父子。而階之讎複上書誣階父子,事並下撫按,悉以委國熙。國熙故任蘇時,潔廉有惠愛。時階方在政,而奴之賈于蘇者橫,國熙以法外窮治之。禦史聞而數難國熙,不自得,乞休家居,久不能持貧而謁齊康,挾之幹拱。拱悉其事,故擢之。國熙乃窮治其事,且募能言階三子及家人事者有賞。於是階之故人子前府同知袁福征、諸生莫是龍皆以微憾為謗書,藉陳懿德以投拱,福征遂即家補鳳翔。且之任,首挾階五百金。於是凡生平賂階之三子者,有所負進而多責償者,皆前挾金不已。而奸駔小人至無故而挾之,亦得所欲去。三子皆就系,僅階留而不堪其咻,堵其室矣。松俗故澆,至是遂益潰壞,浸滛及他郡。拱於是多改其門生為部屬,大理者悉以為給事、禦史,而部之員外郎至知州入而實授五品者,亦得為給事。自劉瑾亂政,時一行之,數十年所未有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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