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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宋之滑稽戲(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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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密《齊東野語》(卷二十):「宣和間,徽宗與蔡攸輩在禁中,自為優戲。上作參軍趨出,攸戲上曰:『陛下好個神宗皇帝。』上以杖鞭之曰:『你也好個司馬丞相。』」 又(卷十):「宣和中,童貫用兵燕薊,敗而竄。一日內宴,教坊進伎,為三四婢,首飾皆不同。其一當額為髻,曰:蔡太師家人也;其二髻偏墜,曰:鄭太宰家人也;又一人滿頭為髻如小兒,曰:童大王家人也。問其故。蔡氏者曰:『太師覲清光,此名朝天髻。』鄭氏者曰:『吾太宰奉祠就第,此懶梳髻。』至童氏者曰:『大王方用兵,此三十六髻也。」』(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宋人有此俗語。) 劉績《霏雪錄》:「宋高宗時,饔人瀹餛飩不熟,下大理寺。優人扮兩士人,相貌各異;問其年,一曰甲子生,一曰丙子生。優人告曰:『此二人皆合下大理。』高宗問故。優人曰:『餃子餅子皆生,與餛飩不熟者同罪。』上大笑,赦原饔人。」 張知甫《可書》:「金人自侵中國,惟以敲棒擊人腦而斃。紹興間,有伶人作雜戲雲:『若要勝金人,須是我中國一件件相敵,乃可。且如金國有粘罕,我國有韓少保;金國有柳葉槍,我國有鳳凰弓;金國有鑿子箭,我國有鎖子甲;金國有敲棒,我國有天靈蓋。』人皆笑之。」 岳珂《桯史》(卷七):「秦檜以紹興十五年四月丙子朔,賜第望仙橋;丁醜,賜銀絹萬匹兩,錢千萬,彩千縑。有詔:『就第賜燕,假以教坊優伶。』宰執鹹與。中席,優長誦致語,退,有參軍者前,褒檜功德,一伶以荷葉交椅從之。詼語雜至,賓歡既洽。參軍方拱揖謝,將就椅,忽墜其襆頭,乃總發為髻,如行伍之巾,後有大巾鐶,為雙疊勝。伶指而問曰:『此何鐶?』曰:『二聖鐶。』遽以樸擊其首,曰:『爾但坐太師交椅,請取銀絹例物,此鐶掉腦後可也。』一坐失色。檜怒,明日下伶於獄,有死者。於是語禁始益繁。」 《夷堅志》丁集(卷四):「紹興中,李椿年行經界量田法。方事之初,郡縣奉命嚴急,民當其職者頗困苦之。優者為先聖先師,鼎足而坐。有弟子從末席起,諮叩所疑。孟子奮然曰:『仁政必自經界始。吾下世千五百年,其言乃為聖世所施用,三千之徒皆不如。』顏子默默無語。或於傍笑曰:『使汝不是短命而死,也須做出一場害人事。』時秦檜方主李議,聞者畏獲罪,不待此段之畢,即以謗褻聖賢叱執送獄。明日,杖而逐出境。」 又:「壬戌省試,秦檜之子熺,侄昌時、昌齡,皆奏名。公議籍籍,而無敢輒語。至乙丑春首,優者即戲場,設為士子赴南宮,相與推論知舉官為誰。指侍從某尚書、某侍郎當主文柄,優長者非之曰:『今年必差彭越。』問者曰:『朝廷之上,不聞有此官員。』曰:『漢梁王也。』曰:『彼是古人,死已千年,如何來得?』曰:『前舉是楚王韓信,信、越一等人,所以知今為彭王。』問者嗤其妄,且扣厥指。笑曰:『若不是韓信,如何取得他三秦!』四座不敢領略,一哄而出。秦亦不敢明行譴罰雲。」 明田汝成《西湖遊覽志餘》(卷二十二,此條當出宋人小說,未知所本):「紹興間,內宴,有優人作善天文者,雲:『世間貴官人,必應星象,我悉能窺之。法當用渾儀,設玉衡,若對其人窺之,則見星而不見其人。玉衡不能卒辦,用銅錢一文亦可。』乃令窺光堯,雲:『帝星也。』秦師垣,曰:『相星也。』韓蘄王,曰:『將星也。』張循王,曰:『不見其星。』眾皆駭,複令窺之,曰:『中不見星,只見張郡王在錢眼內坐。』殿上大笑。俊最多資,故譏之。」 張端義《貴耳集》(卷下):「壽皇賜宰執宴,御前雜劇,妝秀才三人。首問曰:『第一秀才,仙鄉何處?』曰:『上黨人。』次問第二秀才仙鄉何處?曰:『澤州人。』次問第三秀才,曰:『湖州人。』又問上党秀才:『汝鄉出何生藥?』曰:『某鄉出人參。』次問澤州秀才:『汝鄉出甚生藥?』曰:『某鄉出甘草。』次問湖州出甚生藥?曰:『出黃蘖。』『如何湖州出黃蘖?』『最是黃蘗苦人!』當時皇伯秀王在湖州,故有此語。壽皇即日召入,賜第,奉朝請。」 又:「何自然中丞,上疏乞朝廷並庫,壽皇從之。方且講究未定,御前有燕,雜劇伶人妝一賣故衣者,持褲一腰,只有一隻褲口。買者得之,問:『如何著?』賣者曰:『兩腳並做一褲口。』買者曰:『褲卻並了,只恐行不得。』壽皇即寢此議。」 《桯史》(卷十):淳熙間,「胡給事元質既新貢院,嗣歲庚子,適大比,(中略)會初場賦題,出《舜聞善若決江河》,而以『聞善而行、沛然莫禦』為韻。士既就案矣。(中略)忽一老儒擿《禮部韻》示諸生,謂沛字惟十四泰有之,一為顛沛,一為沛邑,注無沛決之義。惟它有霈字,乃從雨,為可疑。眾曰是,哄然叩簾請。(中略)或入于房,執考校者一人毆之。考校者惶遽,急曰:『有雨頭也得,無雨頭也得。』或又諮其誤,曰:『第二場更不敢也。』蓋一時祈脫之辭。移時稍定,試司申『鼓噪場屋』,胡以其不稱於禮遇也,怒,物色為首者,盡系獄。韋布益不平。既拆號,例宴主司以勞還,畢三爵,優伶序進。有儒服立於前者,一人旁揖之,相與詫博洽,辨古今,岸然不相下。因各求挑試所誦憶。其一問:『漢名宰相凡幾?』儒服以蕭、曹以下,枚數之無遺。群優鹹贊其能。乃曰:『漢相吾言之矣。敢問唐三百年間,名將帥何人也?』旁揖者亦詘指英衛以及季葉,曰:『張巡、許遠、田萬春。』儒服奮起爭曰:『巡、遠是也。萬春之姓雷,曆考史牒,未有以雷為田者。』揖者不服,撐拒騰口。俄一綠衣參軍,自稱教授,前據幾,二人敬質疑。曰:『是故雷姓。』揖者大詬,袒裼奮拳,教授遽作恐懼狀,曰:『有雨頭也得,無雨頭也得!』坐中方失色,知其諷己也。忽優有黃衣者,持令旗躍出稠人中,曰:『制置大學給事台旨:試官在座,爾輩安得無禮。』群優亟斂下,喏曰:『第二場更不敢也。』俠戺皆笑,席客大慚。明日遁去,遂釋系者。胡意其為郡士所使,錄優而詰之,杖而出諸境。然其語盛傳至今。」 又(卷五):「韓平原在慶元初,其弟仰胄為知閤門事,頗與密議,時人謂之大小韓,求捷徑者爭趨之。一日內宴,優人有為衣冠到選者,自敘履歷才藝,應得美官,而流滯銓曹,自春徂冬,未有所擬。方徘徊浩歎,又為日者敝帽持扇,過其旁,遂邀使談庚甲,問以得祿之期。日者厲聲曰:『君命甚高,但於五星局中,財帛宮若有所礙。目下若欲亨達,先見小寒;更望事成,必見大寒可也。』優蓋以寒為韓。侍宴者皆縮頸匿笑。」 張仲文《白獺髓》(《說郛》卷三十八):「嘉泰末年,平原公恃有扶日之功,凡事自作威福,政事皆不由內出。會內宴,伶人王公瑾曰:『今日政如客人賣傘,不由裡面。』」 葉紹翁《四朝聞見錄》(戊集):「韓侂胄用兵既敗,為之鬚髮俱白,困悶不知所為。優伶因上賜侂胄宴,設樊遲、樊噲,旁有一人曰樊惱。又設一人,揖問遲:『誰與你取名?』對以夫子所取。則拜曰:『此聖門之高弟也。』又揖問噲,曰:『誰名汝?』對曰:『漢高祖所命。』則拜曰:『真漢家之名將也。』又揖惱,曰:『誰名汝?』對以『樊惱自取』。又因郭倪、郭果(按果當作倬)敗,因賜宴,優伶以生菱進於桌上,命二人移桌,忽生菱墜,盡碎。其一人曰:『苦,苦,苦!壞了多少生靈,只因移果桌!』」 《貴耳集》(卷下):「袁彥純尹京,專一留意酒政。煮酒賣盡,取常州宜興縣酒、衢州龍遊縣酒在都下賣。御前雜劇,三個官人:一曰京尹,二曰常州太守,三曰衢州太守。三人爭坐位,常守讓京尹曰:『豈宜在我二州之下?』衢守爭曰:『京尹合在我二州之下。』常守問曰:『如何有此說?』衢守雲:『他是我二州拍戶。』寧廟亦大笑。」 又:「史同叔為相日,府中開宴,用雜劇人。作一士人念詩,曰:『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旁一士人曰:『非也,滿朝朱紫貴,盡是四明人。』自後相府有宴,二十年不用雜劇。」 《桯史》(卷十三):「蜀伶多能文,俳語率雜以經史,凡制帥幕府之燕集,多用之。嘉定中,吳畏齋帥成都,從行者多選人,類以京削繫念。伶知其然。一日,為古衣冠服數人,游於庭,自稱孔門弟子。交質以姓氏,或曰常,或曰於,或曰吾。問其所蒞官,則合而應曰:『皆選人也。』固請析之,居首者率然對曰:『子乃不我知,《論語》所謂常從事於斯矣,即某其人也。官為從事而系以姓,固理之然。』問其次,曰:『亦出《論語》,于從政乎何有,蓋即某官氏之稱。』又問其次,曰:『某又《論語》十七篇所謂:吾將仕者。』遂相與歎詫,以選調為淹抑。有慫恿其旁者,曰:『子之名不見於七十子,固聖門下第,盍叩十哲而請教焉?』如其言,見顏、閔方在堂,群而請益。子騫蹙額曰:『如之何?何必改!』兗公應之曰:『然!回也不改。』眾憮然不怡,曰:『無已,質諸夫子。』如之,夫子不答,久而曰:『鑽遂改火,急可已矣。』坐客皆愧而笑。聞者至今啟顏。優流侮聖言,直可誅絕。特記一時之戲語如此。」 《齊東野語》(卷十三):「蜀優尤能涉獵古今,援引經史,以佐口吻,資笑談。當史丞相彌遠用事,選人改官,多出其門。制閫大宴,有優為衣冠者數輩,皆稱為孔門弟子,相與言吾儕皆選人。遂各言其姓,曰『吾為常從事』,『吾為於從政』,『吾為吾將仕』,『吾為路文學』。別有二人出,曰:『吾宰予也。夫子曰:於予與改。可謂僥倖。』其一曰:『吾顏回也。夫子曰:回也不改。吾為四科之首而不改,汝何為獨改?』曰:『吾鑽故,汝何不鑽?』曰:『吾非不鑽,而鑽彌堅耳。』曰:『汝之不改,宜也。何不鑽彌遠乎?』其離析文義,可謂侮聖言;而巧發微中,有足稱言者焉。有袁三者,名尤著。有從官姓袁者,制蜀,頗乏廉聲。群優四人,分主酒、色、財、氣,各誇張其好尚之樂,而餘者互譏笑之。至袁優,則曰:『吾所好者,財也。』因極言財之美利,眾亦譏誚不已。徐以手自指曰:『任你譏笑,其如袁丈好此何!』」 又:「近者己亥,史岩之為京尹,其弟以參政督兵於淮。一日內宴,伶人衣金紫,而襆頭忽脫,乃紅巾也。或驚問曰:『賊裹紅巾,何為官亦如此?』傍一人答雲:『如今做官的都是如此。』於是褫其衣冠,則有萬回佛自懷中墜地。其旁者曰:『他雖做賊,且看他哥哥面。』」 又:「女冠吳知古用事,人皆側目。內宴,參軍肆筵張樂,胥輩請僉文書,參軍怒曰:『吾方聽觱栗,可少緩。』請至再三,其答如前。胥擊其首曰:『甚事不被觱栗壞了!』蓋是俗呼黃冠為觱栗也。」 又:「王叔知吳門日,名其酒曰『徹底清』。錫宴日,伶人持一樽,誇於眾曰:『此酒名徹底清。』既而開樽,則濁醪也。旁誚之雲:『汝既為徹底清,卻如何如此?』答雲:『本是徹底清,被錢打得渾了。』」 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三):「端平間,真西山參大政,未及有所建置而薨。魏鶴山督師,亦未及有所設施而罷。臨安優人,裝一儒生,手持一鶴;別一儒生與之解後,問其姓名,曰:『姓鍾名庸。』問所持何物,曰:『大鶴也。』因傾蓋歡然,呼酒對飲。其人大嚼洪吸,酒肉靡有孑遺。忽顛僕於地,群數人曳之不動。一人乃批其頰,大罵曰:『說甚《中庸》、《大學》,吃了許多酒食,一動也動不得。』遂一笑而罷。或謂有使其為此,以姍侮君子者,府尹乃悉黥其人。」 《西湖遊覽志餘》(卷二,不知其所本):「丁大全作相,與董宋臣表裡。(中略)一日內宴,一人專打鑼,一人撲之,曰:『今日排當,不奏他樂,丁丁董董不已,何也?』曰:『方今事皆丁董,吾安得不丁董?』」 仇遠《稗史》(《說郛》卷二十五):「至元丙子,北兵入杭,廟朝為虛。有金姓者,世為伶官,流離無所歸。一日,道遇左丞範文虎,向為宋殿帥時,熟知其為人,謂金曰:『來日公宴,汝來獻伎,不愁貧賤。』如期往,為優戲,作諢曰:『某寺有鐘,寺僧不敢擊者數日,主僧問故,乃言鐘樓有巨神,神怪不敢登也。主僧亟往視之,神即跪伏投拜,主僧曰:「汝何神也?」答曰:「鐘神。」主僧曰:「既是鐘神,何故投拜?」』眾皆大笑,範為之不懌。其人亦不顧。識者莫不多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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