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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文編》序


  孔子曰:「多聞闕疑。」又曰:「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許叔重撰《說文解字),竊取此義,於文字之形聲義有所不知者,皆注雲:「闕。」至晉荀勖等寫定《穆天子傳》,於古文之不可識者,但如其字以隸寫之,猶此志也。宋劉原父、楊南仲輩釋古彝器,亦用此法。

  自王楚、王俅、薛尚功之書出,每器必有釋文,雖字之絕不可釋者,亦必附會穿鑿以釋之,甚失古人闕疑之栺。近時阮文達、吳荷屋、吳子宓諸家書,亦仍其例。

  惟吳清卿中丞之《恒軒所見所藏吉金錄》,始專摹款識,不附釋文。又中丞撰《說文古籀補》,別以字之不可識者為附錄一篇,乃有合于《說文》注闕之例。今古文日出,古文字之學亦日進。中丞書中附錄之字,頗有可灼知其為某字者,其本書中之字亦有不能不致疑者。顧未有續中丞書而補其闕遺、匡其違失者,亦茲學之缺典也。

  癸亥冬日,東莞容君希白出所著《金文編》相示,其書祖述中丞而補正中丞書處甚多,是能用中丞之法而光大之者。余案闕疑之說出於孔子,蓋為一切學問言。獨于小學則許叔重一用之,荀勖輩再用之,楊南仲三用之。近時吳中丞又用之。今日小學家,如羅叔言參事,考甲骨文字,別撰《殷虛文字待問編》一卷,亦用此法。而希白是編,與參事弟子商錫永《殷虛文字類編》用之為尤嚴。

  至於他學,無在而不可用此法。古經中若《易》若《書》,其難解蓋不下於古文字,而古來治之者皆章疏句釋,與王、薛諸氏之釋彝器款識同,餘嘗欲撰《尚書注》,盡闕其不可解者,而但取其可解者著之,以自附于孔氏闕疑之義。荏冉數年,未遑從事。希白倘有意乎?甲子夏五書于京師履道坊北之永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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