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歐羅巴通史》序

《歐羅巴通史》序

　　凡學問之事，其可稱科學以上者，必不可無系統。系統者何？立一系以分類是已。分類之法，以系統而異：有人種學上之分類，有地理學上之分類，有歷史上之分類。三者畫然不向謀已。比較言語，鉤稽神話，考其同異之故，跡其遷徙之實，或山河悠隔，而初乃兄弟；或疆土相望，而元為異族。是以合匈牙利於蒙古，入印度、波斯於額利亞，是為人種學上之分類。本自然之境界，順山川之形勢，但睹外界，不問內容，是以魯突跨兩洲，而歐亞之界自若。英領遍四海，而華離之形彌章，是為地理學上之分類。一區之內，錯然交通，其勢力足以相突，文化足以相發，不問人種、宗教、洲域之異同，但取歷史上之關係，兼容並包，聯為一體，是以印度與歐人同祖，仍為東洋史之國民；撒拉孫、突厥，與歐人異族，不害為西洋史之要素，是為歷史上之分類。歷史上之分類，大別為二，即東洋史與西洋史是已。此兩史上之邦國，各為一群，以遂其文化之發達。

　　以西洋史言之，波斯以西諸國，若巴比倫，若西裡亞，若希伯來，若阿刺伯，雖國于亞洲，然其事實，關係于東洋史者絕少，從歷史上觀之，蓋純然西洋史上之民族也。其可為兩史上公共之材料者，除蒙古之西侵，與近世歐人之東略外，數千年中，殆無可指之事實。故歷史之分東西，亦所不得已也。

　　日本理學士箕作元八及峰岸米造兩君所著《西洋史綱）蓋模德人蘭克（Ranke）氏之作，以供中學教科之用者，書雖不越二百頁，而數千年來西洋諸國之所以盛衰，文明之所以遞嬗，若掌指而棋置，蓋彼中最善之作也。同學徐君有成等，既譯此書，易名《歐羅巴通史》，索國維言，以冠其首。國維幸此書之得傳于吾國也，故忘其固陋，而序之。

　　光緒二十六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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