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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武親征錄校注》序


  《聖武親征錄》一書,乾隆間修《四庫書》時,以其序述無法,詞頗蹇澀,譯語互異,未著於錄,僅存其目于《史部·雜史類》中。錢竹汀先生始表章其書,為之跋尾。道光以後,學者頗治遼、金、元三史及西北地理,此書亦漸重於世。張石洲、何願船二先生始為之校勘,而何氏治之尤勤。其歿後,稿本流傳京師,光緒朝士若順德李仲約侍郎、萍鄉文道希學士、嘉興沈子培先生遞有增益。歲在甲午,桐廬袁重黎大常刊之於蕪湖,是為此書有刊本之始。顧張、何二家所據本,雖雲出竹汀先生家,然輾轉傳抄,謬誤百出;石洲僅得翁覃溪學士家藏本一校之,無大懸絕也。

  余前在海上,于嘉興沈先生座上見其所校《說郛》本《親征錄》,為明弘治舊抄,與何本異同甚多。先生晚歲不甚談元史事,然於《說郛》本猶鄭重手校。未幾,先生歸道山,其校本遂不可見。比來京師,膠州柯鳳孫學士為余言,元太祖初起時之十三翼,今本《親征錄》不具,《說郛》本獨多一翼。乃益夢想《說郛》本。旋知其本藏江安傅君沅叔所,乙丑季冬,乃從沅叔借校。沅叔並言,尚有萬曆抄《說郛》本在武進陶氏。丙寅正月赴天津,複從陶氏假之,其佳處與傅本略同。又江南圖書館有汪魚亭家鈔本,亦移書影鈔得之。合三本互校,知汪本與何氏祖本同出一源,而字句較勝,奪誤亦較少。《說郛》本尤勝,實為今日最古最備之本。因思具錄其異同,為校記以餉學者。顧是書有今本之誤,有明鈔本之誤,有原本之誤,三者非一一理董,猶未易遽讀也。幸而此書之祖禰之《秘史》,與其兄弟之拉施特書、其子姓之《元史》及當時文獻尚可參驗,因複取以比勘,存其異同,並略書其事實,為校注一卷。

  昔吳縣洪文卿侍郎譯拉施特書,並為《秘史》及此《錄》作注,而遺稿不傳,其說略見《元史譯文證補》中。武進屠敬山撰《蒙兀兒史記》,於是《錄》探索尤勤。近複有仁和丁益甫考證地理,亦非無一二可采。茲複剷取其說,其有瑕穎,間加辨正,雖不敢視為定本,然視何氏校本,則差可讀矣。當有元成宗之世,西域人拉施特撰《蒙古全史》,其《太祖紀》一種,除所載宗室世系及西域戰事詳於此《錄》外,餘大都與此《錄》符同,故學者多謂此《錄》出於蒙古《脫卜赤顏》。往讀《元史·察罕傳》,言「仁宗命譯《脫必赤顏》,名曰《聖武開天記》,及《經年纂要》、《太宗平金始末》等書,倶付史館」云云。

  案明修《元史》,其《太祖》、《太宗》二《紀》大半取材此《錄》而明《文淵閣書目》乃有《聖武開天記》而無《聖武親征錄》,頗疑《親征錄》即《開天記》。故《開天記》譯于仁宗時,而此《錄》之成確在世祖之世。今本癸亥年王孤部下有原注雲:「今愛不花駙馬丞相白達達是也。」考閻複《高唐忠獻王碑》及《元史·阿刺兀思剔吉忽裡傳》,愛不花當中統之初已總軍事,又,其子闊裡吉思,成宗即位封高唐王,則愛不花之卒必在世祖時,而此《錄》成時,愛不花尚存,則非察罕所譯之《開天記》明矣。

  又此《錄》雖冠以「聖武」之名,實兼備英、文之事,且太祖事止記歲名,而太宗事則詳及月日,蓋所取材本自不同。疑太祖朝事出《脫卜赤顏》,與《開天記》同源;太宗朝事則別取《平金始末》等書以益之。且作者于蒙古文字未能深造,證以《秘史》,蝽駁不一而足,故仁宗朝複令察罕重譯。今拉施特書倖存而察罕書不傳,殊令人有遺憾已。

  丙寅二月清明日,海甯王國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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