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金界壕考

金界壕考

　　《金史·內族襄傳贊》論北邊築壕事，以元魏、北齊之築長城擬之。後世記金界壕者，如趙珙《蒙韃備錄》、《元史·速不台傳》，並謂之長城。然金世初無長城之稱也。其見於史者，曰邊堡，曰界壕。界壕者，掘地為溝塹以限戎馬之足；邊堡者，於要害處築城堡以居戍人。二者于防邊各有短長：邊堡之設，得擇水草便利處置之，而參差不齊，無以禦敵人之侵軼；壕塹足以禦侵軼矣，而工役絕大，又塞外多風沙，以湮塞為患。故世宗朝屢遣使經畫，卒不能決。章宗時邊患益亟，乃決開壕之策，卒于承安三年成之。其壕塹起東北訖西南，幾三千里，此實近古史上之大工役。今其遺跡雖湮沒，而見於載籍者，尚可參稽而得其概略。然欲考其遺跡之所在，不可不先知金邊堡及界壕之沿革也。

　　金之邊堡界壕，蓋創于其初葉。《金史·地理志》稱：「金之封疆，北自蒲與路之北三千余裡火魯火疃謀克地為邊，右旋入泰州婆盧火所浚界壕，而西曆臨潢、金山，跨慶、桓、撫、昌、淨州之北，出天山外，包東勝，接西夏，云云。」案：《婆盧火》本傳，不記浚界壕事，而但記其屯田泰州，天眷元年，駐烏古迪烈地，薨。考烏古迪烈地在泰州之北，大定、明昌間之邊堡界壕，在東北路者，實起于烏古迪烈地，而達泰州邊界。則婆盧火之駐烏古迪烈地，或即因經營壕塹之故。是金熙宗初年已有壕塹之計畫矣。有壕塹則不能不置戍守，置戍守則不可無堡壘，則邊堡之築亦當在同時。《移刺按答傳》雲：「參知政事完顏守道經略北方，按答攝咸平路屯軍都統。入為兵部侍郎，徙西北、西南兩路。舊設堡戍，迫近內城者，于極邊安置，仍與泰州、臨潢邊堡相接。」案《世宗紀》，完顏守道經略北方，在大定三年，則大定之初，金邊固已有堡戍矣。至五年正月，詔泰州、臨潢接境設邊堡六十，駐兵萬三千，此據《世宗紀》。《阿勒根彥忠傳》作置堡戍七。未幾而有開壕之議。《紇石烈良弼傳》：「參知政事宗敘請置沿邊壕塹。良弼曰：『敵國果來伐，此豈可禦哉？」』又《李石傳》：「北鄙歲警，朝廷欲發民穿深塹以禦之。

　　石與丞相紇石烈良弼皆曰：『不可。北俗無定居，出沒不常，惟當以德柔之。若徒深塹，必當置戍，而塞北多風沙，曾未期年，塹已平矣。不可疲中國有用之力，為此無益。』議遂寢。」案開壕之議，發于宗敘。宗敘以大定十年參政，次年巡邊，未歲而卒。是開壕之議，起大定十年後也。至十七年，世宗思宗敘言，詔兩路招討司及烏古石壘部族、臨潢、泰州等路分定堡戍，具數以聞。《兵志》及《宗敘傳》。二十一年，增築泰州、臨潢府等路邊堡及屋宇。《世宗紀》。《地理志》記其事雲：「大定二十一年，世宗以東北路招討司在泰州境及臨滿路舊設二十四堡障，參差不齊，遣大理司直蒲察張家奴往視其處置。於是東北自達裡帶石堡子至鶴五河地分，臨潢路自鶴五河堡子至撒裡乃，皆取直列置堡戍。評事移刺敏言：『東北及臨潢所置，土瘠樵絕，當令所徙之民，始逐水草以居，分遣丁壯營畢，開壕塹以開邊。』案世宗欲取直置堡戍者，蓋為防敵人侵軼計，而土瘠樵絕，於戍兵不便，故移刺敏建議令戍兵姑逐水草別開壕塹以備邊。蓋以壕塹取直線，堡戍仍舊參差，以互相劑。四月，遣吏部郎中奚胡失海經畫壕塹，旋為沙雪埋塞，不足為禦。乃言：『可築二百五十堡，堡日用工三百，一月可畢，糧亦足備，可為邊防久計。泰州九堡、疑十九堡之脫。臨演五堡之地斥鹵，官可為屋外，自撒裡乃以西十九堡，舊戍軍舍少，可令大鹽濼官木三萬餘，與直東堡近嶺求木，每家構室一椽以處之。」』案此節但記諸人建議，未及當時實行之狀。據《地理志》，則於泰州下記堡十九，臨潢府下記堡三十七。注雲：「大定間二十四，後增。」則大定五年詔泰州、臨潢接境所設邊堡七十。及是年胡失海所議築之堡二百五十，皆未嘗實行也。至章宗明昌初，北部入寇，乃複有開壕之儀。《紀》稱「明昌五年三月，詔集百官議北邊開壕事」，「五月罷北邊開壕之役」。然未見，此役復興。《張萬公傳》雲：「初，明昌間，有司建議，自西南、西北路沿臨潢達泰州，開築壕塹以備大兵，役者三萬人，連年未就。禦史台言：『所開旋為風沙所平。無益於禦侮而徒勞民。』上因旱災，問萬公所由致。萬公對以『勞民之久，恐傷和氣，宜從禦史台所言，罷之為便』。後丞相襄師還，卒為開築，民甚苦之。」案章宗時旱災，在承安元年，是明昌、承安間，開壕之役固未罷也。及承安三年，「丞相襄出兵臨潢，因請就用步卒穿壕築障，起臨潢左界北京路以為阻塞，言者多異同，詔問方略。襄曰：『今茲之費雖百萬貫，然功一成，則邊防固而戍兵可減半，歲省三百萬貫。且寬民轉輸之力，實為永利。』詔可。襄親督視之。軍民並役，又募饑民以傭，即事五旬而畢。於是西北、西南路亦治塞如所請。」《內族襄傳》。案丞相襄所治者，乃臨潢路之界壕也。其在西北路者，則《完顏安國傳》雲：「以功遷西北路招討使。承安二年，以營邊堡功召簽樞密院事。」

　　《獨吉思忠傳》雲：「承安三年改西北路招討使。初，大定間修築西北屯戍，西自坦舌，東至胡烈麼，幾六百里。中間堡障，工役促迫，雖有牆隍，無女牆副堤。思忠增繕，用功七十五萬，止用屯戍軍卒，役不及民。上嘉其勞，賜詔獎諭。」《章宗紀》系此事于永安五年，失之。在西南路者，則《僕散揆傳》雲：「揆升西南路招討使，沿繳築壘穿塹，連亙九百里，營柵相望，烽堠相應，人得恣田牧，北邊遂寧。召拜參知政事。」案《章宗紀》：「承安四年二月，以西南招討使僕散揆為參知政事。」則此亦承安三年事也。臨潢、西北、西南三路界壕開築之本末，見於《紀》、《傳》者如此。惟東北路界壕，則築自何人，成於何年，殊無可考。案《宗浩傳》雲：「宗浩進拜尚書右丞相，時懲北邊不寧，議築壕塹以備守戍，群臣多異同。平章政事張萬公力言其不可；宗浩獨謂便。乃命宗浩行省事以督其役。」考宗浩拜右丞相在泰和三年正月，而張萬公即以三月朔致仕。

　　又據《萬公傳》，萬公諫開壕，乃因旱災言之，而旱災在承安元年，則《傳》所謂「命宗法行省事以督開壕之役」者，與《傳》首所雲「北邊有警，命宗浩佩金虎符駐泰州便宜從事」者，實為一事，事當在承安元二年。《傳》系之于拜右丞相之後，殊為失實。緣當時北部入寇，泰州、臨潢首當其衝，諸路界壕皆于承安三年竣工，不應最衝要之東北路，獨遲至泰和三年始開築也。然則金之界壕，萌牙幹天眷，討論於大定，複開於明昌，落成于承安。雖壕塹之成甫十餘年，而蒙古入寇中原，如入無人之境。然使金之國力常如正隆、大定之時，又非有強敵如成吉思汗，庸將如獨吉思忠、完顏承裕，則界壕之築，仍不失為邊備之中下策，未可遽以成敗論之也。

　　一、東北路之界壕

　　金之界壕，起于東北路招討司境。而東北路招討司，金初為烏古迪烈統軍司，海陵時改烏古迪烈招討司，世宗初乃改東北路招討司。又招討司初治烏古迪烈部，後治泰州。故欲考東北路界壕之所在，不能不先考烏古迪烈部及泰州之所在也。

　　甲、烏古邊烈部

　　烏古迪烈，本遼時二部族之名。《遼史·營衛志》國外十部中有烏古部、隈古部、當雲隗烏古部。《道宗紀》、《部族表》正作隗烏古部，《表》又作奧畏烏古部。《聖宗紀》、《百官志》作奧隈於厥部，《志》又複出烏隈烏骨裡部，皆此部也。敵烈八部。而國內諸部，以烏古戶置者，太祖二十部中有烏古涅刺部、圖魯部，聖宗三十四部中有斡突碗烏古部。以敵烈戶置者，聖宗三十四部中有迭魯敵烈部、北敵烈部。《百官志》尚有土河烏古部，不知屬國內歟，國外歟？又有八石烈敵烈部，即《營衛志》之敵烈八部也。是遼時烏古敵烈，各有國外、國內二種。國外者其本部，國內諸部則契丹所俘本部之戶口，別編置成部族者也。其部族各有節度使及詳穩，其上又有烏古敵烈部詳穩及烏古敵烈統軍司。二官頗有重複之嫌疑，都詳穩統國外諸部，統軍司則統國內諸部者也。其在國外之二部，據日本津田博士之研究，則烏古部遊牧於今喀爾喀河流域，敵烈部遊牧於今烏爾順河流域，皆在今興安嶺之西。則在國內之烏古敵烈部，當在今興安嶺之東。《遼史·道宗紀》：「壽隆二年九月，徙烏古敵烈部于烏納水，以當北邊之沖。」案烏納水，疑即今桂勒爾河。此河南源為烏哈納河，出烏哈納山，疑為當時全河亦納此稱矣。至金世，則烏古敵烈之本部乃不復見，其在興安嶺東之烏古敵烈部，亦稍徙而東北。《海陵紀》：「天德四年十一月，買珠于烏古迪烈部及蒲與路。」《地理志》：「烏古迪烈統軍司，後改為招討司，與蒲與路近。」案金蒲與路在上京北六百里，即今黑龍江呼蘭一帶之地。又近世產珠之地，以松花江、嫩江、艾暉各江為最。則金之烏古迪烈部當在興安嶺以東，嫩江流域南，與泰州為鄰。故其各分部亦各與泰州近。《杲傳》雲：「天輔元年，杲以兵一萬攻泰州，下金山縣。

　　女固脾室四部及渤海人皆來降，遂克泰州。宗幹、宗雄並婁室《傳》略同。案女固、脾室皆迪烈分部之名，《地理志》部族節度使中有迪烈女古部。《遼史·天祚紀》書：「保大三年，敵烈部皮室叛。」此女固脾室即女古皮室也。又《兵志》及《宗敘傳》，以烏古石壘臨潢、泰州連言。又《宗尹傳》：「大定二十四年，世宗將幸上京，曰：『臨潢、烏古裡石壘，歲皆不登。朕欲自南道往。』」案金時，由北道往上京者，必由臨潢、泰州，此以烏古裡石壘替泰州字，當由此部逼近泰州故也。則金時烏古迪烈部地，在興安嶺之東，蒲與路之西，泰州之北，可斷言也。

　　乙、泰州

　　《金史·地理志》：「泰州昌德軍節度使，本契丹二十部族牧地。海陵正隆間置德昌軍，隸上京。大定二十五年罷之。

　　承安二年複置於長春縣，以舊泰州為金安縣，隸焉。北至邊四百里，南至懿州八百里，東至肇州二百五十裡。戶三千五百四，縣一，舊有金安縣，承安三年置，尋庚。長春。」遼長春州，韶陽軍，天德二年降為縣，隸肇州，承安三年來屬。案此文中顯著有誤字，則昌德軍當作德昌軍，承安二年當作承安三年，得由本文注文訂正之。《完顏鐵哥傳》：「貞佑二年，遷東北路招討使兼德昌軍節度使。」則德昌是，昌德非也。其所記界至，亦有可疑者。案金長春縣即遼長春州，《遼史·營衛志》：「鴨子河泊，東西二十裡，南北三十裡，在長春州東北三十五裡。」考鴨子河即今松花江，鴨子河泊即今松花江西之科爾布察罕泊。其西南三十五裡，即遼長春州、金長春縣之所在。承安三年置新泰州於此。然此地東南距肇州不過二百里，又西南至懿州殆將千里，西北至界亦將六百里。余疑此文本舊泰州之界至，而史官誤以系之新泰州者也。果如是，則金之舊泰州，當在今洮爾河之南，洮南縣之東某地點矣。又《兵志》雲：「東北路招討司，初置烏古迪烈部，後置於泰州。泰和間以去邊尚三百里，宗浩乃命分司於金山。」《宗浩傳》則雲：「明年，承安四年。拜樞密使。初，朝廷置東北路招討司泰州，去境三百里，每敵入，比出兵連襲，敵已遁去。至是宗浩奏徙之金山以據要害，設副招討二員，分置左右。由是敵不敢犯。」《志》、《傳》紀此事系年不同，然皆在承安三年置泰州于長春縣之後，則招討司自泰州徙金山，謂自長春徙，非自舊泰州徙也。然宗浩于承安元、二年已佩金虎符駐泰州，便宜從事。此時舊泰州已罷，新泰州未置。所駐之泰州，自系調舊泰州，時宗浩正督開壕之役。見上。又承安三年，出兵移米河。大破廣吉刺、合底忻、山只昆諸部。疑徙東北路招討司於金山，正在此時。時招討司已徙治金山，故是歲複置泰州，不治舊泰州，而治其東之長春也。

　　然則東北路招討司，實自舊泰州徙金山。金山又在舊泰州西北三四百里，蓋即興安嶺之古名。《婁室傳》：「宗雄等下金山縣，使婁室分兵二千，招沿山達散之人。」則金山為連山之大名可知。《地理志》：「右旋入泰州婆盧火所浚界壕，西曆臨潢、金山。」則泰州、臨潢西北境之山，當時並謂之金山，其為今之興安嶺無疑矣。《舊唐書·回紇傳》：「烏介可汗去幽州界八十裡下營，河東劉沔率兵奄至，烏介驚走東北約四百裡外，依和解室韋下營，嫁妹與室韋，托附之，為回鶻相美權者逸隱啜逼諸回鶻殺身介於金山。」此金山，以地望度之，實謂興安嶺。《元史·耶律留哥傳》：「留哥率所部會按陳于金山，刑白馬白牛，登高北望，折矢以盟。按陳曰：『吾還奏，當以征遼之責屬爾。』」度其地望，似亦謂泰州、臨潢西境之山，是遼金前後，亦呼興安嶺為金山也。日本津田博士《金代北邊考》，據《金史》杲、宗雄、宗幹諸《傳》，謂金山在長春之西，舊泰州之東。案《杲傳》：「杲以兵一萬攻泰州，下金山縣，女固脾室四部及渤海人皆降，遂克泰州。」《宗雄傳》雲；「斜也、（即杲小名）宗雄與宗幹、婁室取金山縣，遂與斜也俱取泰州。」其攻克之次，自先春州，次金山，次泰州。然詳玩文義，蓋春州克後，斜也以正兵攻泰州，面別遣宗雄等攻其西北之金山縣，且招降諸部族。金山既下，泰州前後受敵，乃不可守。此兵家常事，不足據為東西之次第也。然則金之泰州，東界肇州，北界烏古迪烈部，西北以金山與外族為界。烏古迪烈部與泰州之位置既定，然後金東北路之界壕，始可得而考也。

　　金之西北路及臨潢路邊堡，《地理志》略記其名，而界壕所在，則未之記。界壕利在徑直，兩邊堡則參差不齊，不必盡在界壕線上。

　　然由邊堡以定界壕之所在，當無大誤也。《志》雲：「東北路，自達裡帶石堡子至鶴五河地分。臨潢路，白鶴五河堡子至撒裡乃，皆取直列，置堡戍。」屠氏寄于《蒙兀兒史記》首釋之雲：「達裡帶，滿洲語，有石也。堡在嫩江西岸，布特哈舊總管衙門之北伊倭齊之地。」又雲：「鶴五河即《蒙古遊牧記》科爾沁右翼中旗之鶴午河，堡在河上。」又近坊間所出地圖，自黑龍江布特哈城之東南，直抵興安嶺之索嶽爾濟山，畫一弧線，題曰：「金長春外堡」，蓋即本之屠氏所監修之《黑龍江實測圖》。屠圖未見。據屠氏之說，似曾目驗此界壕及邊堡遺址者。然屠氏于額爾古訥河迤西之邊堡遺址，屢屢言之，而從未言及興安嶺一帶有古長城遺址，當是別有所本。案《西清黑龍江外紀》二。雲：「布特哈有土城，因山起伏，西去數千里直達木蘭。相傳兄弟二人所築，土人謂之烏爾科。流人亡去不識塗者，多由此入關。」屠氏《圖》金邊堡起于布特哈，正與《外紀》說合。殆即以此說為根據，而不著其所本；且若得之目驗者，則其鹵莽詭秘不可諱也。夫《外紀》所記布特哈土城事，自為史學上最有興味之材料，然其可信與否，須由實地探檢決之，屠氏遽信為事實，亦失之輕易。然其以《金志》之鶴五河為《蒙古遊牧記》之鶴午河，則至當不可易也。案《記》雲：「科爾沁右翼中旗北二百六十裡，有鶴午河，出伊克呼巴海山，經摩爾托山東南流入左翼前旗界，會榆河。」又雲：「榆河，蒙古名海拉蘇台。源出興安山，經火山東南流，會貴勒爾河。」胡圖桂勒爾河。是鶴午河出興安嶺東麓，為桂勒爾河北源之一，金時泰州、臨潢分界於此。征之蒙古文獻，則此處為金與外族之分界，無可疑也。案《聖武親征錄》屢見塞字及漢塞字，而壬戌、癸亥二年兩見阿蘭塞，其地望甚為明畫。

　　壬戌年雲：「秋，乃蠻杯祿可汗會蔑兒乞部長脫脫別吉、朵魯班、塔塔兒、哈答斤、散只兀諸部，暨阿忽出拔部、泰赤烏部長。忽都花別吉斡亦刺部長。等，來犯我軍及汪可汗。上先遣乘高覘望於捏幹貴因都徹徹地、赤忽地黑諸山，有騎自赤忽兒黑山來告，乃蠻漸至。

　　上與汪可汗自兀魯回失連真河，移軍入塞。汪可汗子亦刺合居北邊，後至據高嶺。方下營，杯祿可汗易之曰：『彼軍漫散，俟其眾聚，吾悉卷之。』對阿忽出、火都二部兵，從乃蠻來，與前鋒合。將戰，遙望亦刺合軍勢不可動，遂還。亦刺合尋亦入塞會我軍，擬戰，置輜重他所。上與汪可汗倚阿蘭塞為壁，大戰于闕亦壇之野。」又癸亥年雲：「上止軍于阿蘭塞，急移輜重于失連真河。中略。上移軍合蘭只之野。中略。上亦將兵至斡幾弩，遺忒哥山岡沿哈勒合河順進云云。」案上二條中所見地名，雖有未經論定者，然如兀魯回失連真河《秘史》作兀勒灰失魯格勒只惕。之為今烏爾渾河及色野爾集河，哈勒合河之為今喀爾哈河，殆無異議也。據此二條，則阿蘭塞與烏爾渾河、色野爾集河極近，而烏爾渾河與鶴午河發源處尤近。則阿蘭塞即鶴五河堡子附近之界壕也。又拉施特《集史》同記壬戌年事雲：「帝與汪罕離兀魯回失魯楚地只特河，向汪古部地。以行近哈拉溫赤敦，汪罕子鮮昆在邊外從。而後行及山隘，逾隘即汪古部界。中略。未戰，而鮮昆軍已過山隘至汪古部地云云。」據洪侍郎譯貝勒津本。以此記事與《親征錄》相比較，則阿蘭塞分明即此哈刺溫赤敦。又此謂「逾隘即汪古部界」，汪古部分明即烏古部之異譯，非陰山北之汪古部。時烏古久為金屬，烏古地即金地，故《錄》以塞目之。至哈刺溫赤敦之名，《秘史》凡兩見。卷六雲：「成吉思在巴勒渚納海子住時，合蘭只戰役後。有弟合撒兒，將他妻並三子也古、也松格、禿忽撇在王罕處，罄身領幾個伴當走出來尋成吉思。尋至合刺溫山，蒙文作合刺溫礩都。緣嶺尋不見。」又卷八：「成吉思對木合黎說：『東邊至合刺溫山，蒙文作合刺溫只都。你就做左手萬戶。』」日本那珂博士注：「以合刺溫山為興安嶺全體之大名。」餘案那珂說是也。《元史·特薛禪傳》：「太祖諭火忽曰，哈老溫迤東塗河、潢河之間，火兒赤納慶州之地，與亦乞列思為鄰，汝則居之。」然則臨潢、慶州西北之連山，亦稱哈刺溫，與那珂氏說合。然虞集《句容郡王世績碑》《道園學古錄》卷二十三。雲：「至元二十五年，也只裡王為叛王火魯哈孫所攻。五月，王從成宗移師援之，敗諸兀魯灰。還至哈刺溫山，夜渡貴列河，敗叛王哈丹之軍，蓋得遼左諸部。《元史·土土哈傳》略同。案兀魯灰即《親征錄》之兀魯回，今之烏爾渾河。貴列河即今之桂勒爾河。是虞集之哈刺溫山，與《親征錄》之阿蘭塞，拉施特之哈刺溫赤敦，地望密合。案：《蒙古遊牧記》一。雲：「科爾沁右翼中旗北二百里，有溫山，蒙古名哈祿那。」哈祿那即哈刺溫之對音。此山去鶴午河極近。又此地為金元間東西交通孔道。宗浩出兵泰州，前軍至忒裡葛山。忒裡葛山即今索嶽爾濟山北方之特爾根山，則師由此道也。成吉思命合撒兒領右手軍，沿海自大寧經浯刺、納浯二江，今松花江及嫩江。泝討浯兒河今洮爾河。回營。由此道也。土土哈敗叛王于兀魯灰，還至哈刺溫山，夜渡貴列河，亦由此道也。然則哈刺溫赤敦，本興安嶺之一峰，以其當東面孔道，且為金人要塞之所在，故蒙古人亦舉以名興安嶺之全體耳。由是言之，金東北路之界壕，殆沿興安嶺置之。西南至桂勒爾河北源之鶴五河堡子處，與臨潢路界壕接。若屠氏之所圖，非經目驗固有不能遽信者。此東北路界壕之略可考者也。

　　二、臨潢路之界壕

　　《金史·地理志》：「大定中，臨潢邊堡，自鶴五河至撒裡乃，凡五堡。自撒裡乃以西，凡十九堡。」撒裡乃一地，見於《遼史·道宗紀》及《金史·地理志》，然其地望絕無可考。據上節所考，金東北路之界壕，既沿興安嶺置之，則臨潢路之界壕，亦必沿興安嶺無疑。拉施特書：「帝駐軍乞埭界上察哈察兒山。」察哈察地，《秘史》作扯克徹兒，《親征錄》作徹徹兒，即今之蘇克蘇魯山，據《蒙古遊牧記》，在阿嚕科爾沁旗北二百三十裡。今亦以此山之名其南北之興安嶺山脈。此路界壕直至慶州。《地理志》于慶州下雲：「北至界二十裡。」又其倚郭朔平縣下雲「有榷場務」，則慶州有界壕可知。

　　案慶州即今之白塔子，自是迤而西南，至達裡泊南之胡烈麼，與西北路界壕接。其詳俟於下節論之。

　　三、西北路之界壕

　　金之西北路招討使，初駐燕子城，後為撫州治。後徒界上。後為桓州治。而昌州亦舊屬桓、撫二州。故桓、撫、昌三州以北之界壕，並西北路之界壕也。《章宗紀》：「承安五年九月己未，尚書省奏：『西北路招討使獨吉思忠言，各路邊堡牆隍，西自坦舌，東至胡烈麼，幾六百里。向以起築匆遽，並無女牆副堤，近令修完。計工七十五萬，止役戍軍，未嘗動民，今已畢工。』上賜詔獎諭。《獨吉思忠傳》同，但以為永安三年事，是。」是西北路界壕，西起坦舌，東訖胡烈麼。坦舌，屠敬山謂即今山西武川廳北之塔集呼都克。然其地已在西南路招討司轄境，屠說非也。胡烈麼，屠氏以為即《章宗紀》承安三年斜出等「請開市場於轄裡嫋」之轄裡嫋，而未能實指其地。餘案：《章宗紀》之轄裡嫋，《食貨志》作轄裡尼要，而《地理志》於昌州之寶山縣下雲：「有狗濼，國言押恩尼要。」則尼要一語與淖爾同源。《欽定金史國語解》，索倫語尼要，水甸也。今多倫諾爾東北、達裡泊之南，有一泊名活來庫勒，庫勒亦謂泊也。蓋即金之轄裡尼要也。自此西南之界壕，元人並有記述。其在桓州北者，王惲《中堂事記》《秋澗先生大全集》卷八十。雲：「中統二年三月二十四日乙酉，次桓州故城。二十七日戊子，次新桓州。西南十裡外，南北界壕尚宛然也。距舊桓州三十裡。案此謂新桓州距舊桓州之裡數，非謂界壕距舊桓州之裡數也。二十八日已醜，飯新桓州，未刻，扈從鑾駕入開平府，距新桓州四十有五裡。」案元開平府，即今多倫諾爾廳之昭奈曼寺，則新桓州即今之庫爾圖巴爾哈孫。舊桓州即今庫爾圖巴爾哈孫南波羅城北之某地點也。王惲所見界壕，當在舊桓州城北十餘裡，而《金志》雲桓州北至舊界一裡半，一裡殆十裡之誤也。在撫州北者，則《長春真人西遊記》述之。長春以辛巳歲二月十一日過撫州，十五日過蓋裡泊，十九日出明昌界，謂明昌間所築界垣。皆向東北行。案：撫州故城即今哈剌巴爾哈孫，黑城。蓋裡泊即今之克勒泊，而自蓋裡泊至明昌界之日程，與自撫州至蓋裡泊之日程略等，則長春所出之明昌界，去秋澗所見界壕不遠矣。至昌州北之界壕，則張德輝《紀行》記之曰：「北過撫州，惟荒城在焉。北入昌州，居民僅百家，中有廨舍，乃國王所建也，亦有倉廩，隸州之鹽司。州之東有鹽池，周廣可百里，土人謂之狗濼，以其形似故也。州之北，行百餘裡，有故壘隱然，連亙山谷。壘南有小廢城，問之居者，曰：『此前朝所築堡障也。』城有戍者之所居。」沈子敦《西遊記金山以東釋》釋之曰：「《方輿紀要》雲：『金昌州在興和金撫州。西北。』又雲：『威寧廢縣北有昌州城。』案威寧故城在察哈爾正黃旗西南八十餘裡，地在撫州之西，則昌州在撫州西北。」餘按此說非也。德輝與長春同自撫州趨魚兒濼，今達裡泊。長春過撫州後即東北行，德輝雖不取此道，決無西北趨察哈爾右翼地之理，然則昌州仍當於撫州正北求之。《口北三廳志》二。雲：「察哈爾鑲黃旗牧廠北四十裡，有達拍遜諾爾，華言泡子河，蓋即金之狗濼。」然則昌州當在撫州稍東北，而張德輝所見故壘，又在其北百余裡，蓋較界壕在桓、撫二州北者，又稍迤而北矣。

　　四、西南路之界壕

　　西南路界壕之與西北相接者，實為淨州。趙珙《蒙韃備錄》雲：「章宗築新長城，在靜州之北。」《金史·地理志》：「淨州，下。刺史。大定十八年以天山縣升為豐州支郡，北至界八十裡。」案：彭大雅《黑韃事略》雲：「沙井，天山縣北八十裡。」是沙井在界上也。

　　元人置砂井總管府及砂井縣於此。耶律楚材《湛然居士集》卷三《和移剌子春見寄》雲：「邂逅沙城識子初。」又卷四《寄沙井劉子春詩》雲：「寄語沙城老故人。」蓋以其地有界垣，故謂之沙城。

　　《備錄》謂新長城在靜州之北，以唐古乣人守之，即《元史·阿刺幾思剔吉忽裡傳》所謂「金源氏塹山為界，以限南北，阿刺兀思剔吉忽裡以一軍守其衝要」者也。又《傳》雲：「既平乃蠻，從下中原，複為嚮導，南出界垣。」又雲：「太祖留阿刺兀思剔吉忽裡歸鎮本部，為其部眾所殺，其妻阿裡黑攜幼子孛要合與侄鎮國逃難，夜遁至界垣，告守者，縋城以登，因避地雲中。」此界垣即淨州北八十裡之界垣，無可疑也。淨州地望，今不易考。《蒙古遊牧記》雲：「四子部落旗北有廢淨州城。」似失之太北。案天山以山名縣，自當在陰山中。而彭大雅雲：「出沙井則四望平曠，荒無際天。」蓋已在陰山北麓。然則天山沙井，並當在四子部落之南，不得在其北也。

　　西南路界壕之可考見者止此，而《僕散揆傳》雲：「築壘穿塹，連亙九百里。」蓋此壕自沙井西包東勝、雲內之北，直抵黃河，與西夏接。《地理志》記金之封域雲：「右旋入泰州婆盧火所浚界壕，而西經臨潢、金山，跨慶、桓、撫、昌、淨州之北，出天山外，包東勝，接西夏云云，」殆可謂兼為界壕寫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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