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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秘史》之主因亦兒堅考


  十數年來,日本箭內(亙)、羽田(亨)、藤田(豐八)三博士及松井(等)、鳥山(喜一)二學士,各就遼、金二《史》之「釓軍」發表其新說。(餘所得見者,僅箭內博士《再就遼金時代之釓軍》[《史學雜誌》第二十六篇第十號],鳥山學士《就釓軍之疑》[同上第三十七編第八號]、藤田博士《問題之二語虯與泊》[同上第三十七編第九號]三篇)。於是釓軍之事,為史學上一大問題。余于契丹、女真、蒙古文字瞢無所知,對此問題自不能贊一辭。然近讀《元朝秘史》,就史實上發見與金末釓軍相當之名稱,此名稱與自來釓軍之音讀略有不同,於史實之同一及言語之岐互,殊不能得其解。適《史學雜誌》編者介藤田博士征余近業,因提出此史實,並餘個人之見解,以就正于博士,並乞羽田鳥山諸君子之教,惜箭內博士已歸道山,不獲複請益也。

  《元朝秘史》有所謂「主因亦兒堅」者。

  (卷一)。捕魚兒納浯兒闊連納浯兒豁牙兒劄兀刺兀兒失溫沐漣捏不坤阿亦裡兀(惕)備魯兀(惕)塔塔兒亦兒格捏俺巴孩合罕斡勤斡克抽斡額孫斡乞泥額許迭周塔塔兒主因亦兒堅俺巴孩合罕巴裡周乞塔敦阿(勒)壇合罕納阿抽斡(惕)灰突兒(明譯:捕魚兒海子、闊連海予,兩個海子中間的河,名兀兒失溫。那河邊住的塔塔一種人,俺巴孩將女兒嫁與他,親自送去,被塔塔兒人[原文塔塔兒中之主因種]拿了,送與大全家)

  《續集》卷一)。帖兀納豁亦納成吉思合罕豁紉只(勒)乞塔(惕)。亦兒堅突兒秣驪刺罷(原作伯)。撫州宜阿(蔔)。抽忽捏堅答巴阿兒答巴周宣德府宜阿(蔔)。抽者別古亦古捏(克)。把阿禿兒豁牙裡莽來亦列罷(原作伯)察(蔔)赤牙(勒)古兒抽察(蔔)赤牙(勒)答巴阿泥別乞列(克)迭周田迭者別鳴詁列論阿泥兀都周歌多(勒)格周亦列兀侖田迭莎裡牙客額周合裡罷(原作伯)合裡(黑)答周乞塔敦扯裡兀(惕)捏客耶客延囁(勒)客阿杌刺不帖帖列捏客周阿亦石宣德府因豁失兀納古兒抽者別豁亦納(黑)石忽兒罷塔塔周多(蔔)禿(勒)周孫都兒抽阿亦速渾歹亦泥答魯罷成吉思合罕豁(勒)扯裡(克)答魯察周乞塔(惕)歌多(勒)格周合刺乞塔敦主兒扯敦主亦訥額列坤斡抹渾扯裡兀的答魯周察(蔔)赤牙刺古兒帖列昏只兀巴亦塔刺乞都周察(蔔)赤牙侖合阿(勒)合者別阿(蔔)抽答巴阿(惕)不裡周答巴周成吉思合罕失刺迭(克)禿兒保兀罷(原作伯)中都宜額額列周豁脫(惕)豁脫(惕)巴刺合(惕)途兒扯裡兀(惕)亦列周額額列兀(勒)罷([明譯:]在後羊兒年,成吉思征金國,先取了撫州,經過野孤嶺,又取了宣德府。使者別、古亦古捏[克],做頭哨。至居庸關,見守禦的堅固,者別說,可誘他戰。於是把軍馬佯回了,全家見了,果然盡出軍馬追襲,直至宣德府山觜行,者別卻翻回來了,將全國陸續來的軍馬殺敗。成吉思中軍隨後到來,將金國的契丹、女真[原文此下有「主亦訥」三字]等緊要的軍馬都勝了。比至居庸,殺了的人如爛木般堆著,者別將居庸關取了。成吉思入關,至龍虎台下了營,遣軍馬攻取北平等郡)。

  同上)。中都宜額額列(克)迭侖阿(勒)壇合納也客那顏王京丞相阿(勒)。壇合訥都刺(惕)合侖騰格理合劄侖劄牙安察(黑)也客斡羅也兀(惕)格恢察忽兀古兒罷(原作別)忙豁(勒)馬石古出帖耶亦列周必答訥額列坤斡抹渾合刺乞塔敦主兒扯敦主亦訥額兒乞(惕)扯思兀的答魯周不連(勒)帖列乞都主為亦帖格(勒)禿察(蔔)赤牙裡別兒不裡周阿(蔔)主為([明譯:]初,北平被攻時,金王京丞相對金主說:天地氣運,大位子交代的時節敢到了,達達每好生強盛,將咱猛勇的[原文此下有契丹、女真、主亦訥三語]軍馬殺絕,可倚仗的居庸關取了)。

  《續集》卷二)。巴撒成吉思合罕劄兒裡(黑)孛魯侖孛斡兒出木合黎豁牙刺莎余兒合(勒)斡古侖乞塔(惕)亦兒格捏徹額薛斡古列額客延乞塔(惕)亦兒格訥主亦泥塔豁牙兒撒察兀忽必牙(勒)都周阿不(惕)渾撒亦(惕)可兀的阿訥失鴨兀班把裡兀(勒)周迓步(惕)渾撒亦(惕)斡乞的阿訥斡思格周額篾昔顏豁兒理劄撒兀魯(惕)渾乞塔(惕)亦兒格訥阿(勒)壇罕訥亦帖格(勒)田亦納兀(惕)忙豁侖額不格思額赤格昔巴刺(黑)三合刺乞塔(惕)主囚亦兒堅阿主為者額朵額米訥亦帖格(勒)田亦納兀(惕)孛斡兒出木合黎塔豁牙兒備由者客延劄兒裡(黑)孛(勒)罷(明譯:成吉思又對二人[孛斡兒出木合黎]說,金國的百姓不曾分與您,如今有金國的主因種,你二人均分,凡好的兒子教與你擎鷹,美的女子教與妻整衣。已前金主曾倚仗著他做近侍,將咱達達祖宗廢了。你二人是我近侍,卻將他每來使喚者。原文作:已前,金主曾倚仗的、寵任的,又將咱達迭的祖宗、父親殺了的。這契丹的主因種,如今賞與我所倚仗的、寵任的孛斡兒出木合黎兩人者)。

  凡五見。其或雲「主亦納主亦泥」者,並「主因」語尾之變化。據第一條稱「塔塔兒主因亦兒堅」,則當是塔塔兒之一種,否則他族之在呼倫貝爾兩湖間,與塔塔兒人雜居者也。又據第四條稱「乞塔惕亦兒格訥主亦泥乞塔惕」者,蒙古人呼金國之稱,則主因必為金之屬部。又稱「合刺乞塔惕主因亦兒堅合刺乞塔惕」者,蒙古人呼契丹之稱,則主因種中必多含契丹人。又第四條稱「主因種殺蒙古祖父」云云,即指第一條所記「主因人執送俺巴孩汗」,及《秘史》卷一末所記「塔塔兒人毒死也速該」二事。是「合刺乞塔惕主因亦兒堅」即「塔塔兒主因亦兒堅」,非異族也。又據第

  二、第三兩條,則此族當金之季世,曾于宣德居庸間與於防禦蒙古之役,且其兵力足與契丹女真相鼎足,故欲求與主因相當之種族或團體,不可不合於三種之條件,即(一)足與契丹女真鼎立之部族或軍隊,(二)金之邊兵而曾與于宣德居庸間之戰事者,(三)此部族或軍隊中兼有契丹人及塔塔兒人是也。而求合於此三種條件者,舍金末之釓軍,無以當之。茲分疏于左:

  金末與契丹女真鼎立之種族,無論為漢人也。然漢人不得冠以塔塔兒或契丹之名,是與第三條件不合。又孛斡兒、出木合黎二人未嘗中分漢人,此顯著之事實也。惟金之虯軍,散居于東北、西北、西南三路,有部族節度使八、詳穩九,其兵數雖或少於女真,要亦不減契丹,優足與二者並稱。而此外能具此條件者,別無他軍或他族,此虯軍之與條件(一)合者也。

  金之釓軍,本以戍邊,未嘗用之中原,至章宗泰和南伐之役,始用勁軍。

  《金史·楊雲翼傳》:時全創議南伐,宣宗以問朝臣。雲翼曰,泰和舉天下全力,驅釓軍以為前鋒,。」《大金國志·章宗紀》:先是泰和六年,帝大發兵,西北諸釓,生蕃也,鄰接北,號曰,驍駿,,眾有三萬,盡數起發侵江南。次午罷兵,和好如始。釓人罷歸,因賞不均,皆叛歸北。」

  及南北議和,釓軍亦各歸其部。衛紹王時,蒙古入寇,西北、西南二路之釓軍,早折而入於蒙古。

  《蒙韃備錄》:章宗築新長城,在靜州之北,以唐古虯人戍之。酋首因唐古虯結耶刺都釓木典釓咩釓,後典釓等倶叛,金人發兵平之,釓人散走,投於韃人」云云。殆與《大金國志》所記為一事。

  而東北路八部族節度使之釓軍則尚無恙,故大安三年會河之敗,中都戒嚴,上京留守徒單鎰遣同知烏古孫兀屯將兵二萬衛中都,泰州刺史術虎高琪亦以兵三千至屯通玄門外,而高琪之兵,史特稱為「釓軍」。

  見《金吏》術虎高琪、移刺撻不也、完顏素蘭、紇石烈執中諸《傳》及《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十九。

  此軍至中都後,未幾即移屯縉山。

  《金史·術虎高琪傳》大安三年,累官泰州刺史,以釓軍三千屯通玄門外。未幾升縉山縣為鎮州,以高琪為防禦使,所部釓軍賞賚有差。」此事不書年月,考《衛紹王紀》大安三年十一月,紇石烈、胡沙虎走還京師,請兵二萬屯宣德,詔與三千人屯媯川。崇慶元年正月,右副元帥胡沙虎請退軍屯南口,詔數其罪,免之。」《紇石烈執中傳傳》同。高琪之屯縉山,當在胡沙虎免職之後,即崇慶元午之春。然則此時中都西北,惟恃此一軍為重鎮矣。

  至甯元年懷來之戰,其精銳實此軍也。

  案懷來之役,諸書所記略有異同。《聖武親征錄》雲:「癸酉(金至甯元年,蒙古太祖八年)秋,上複破之(宣德、德興),遂進軍至懷來。金帥高琪將兵與戰,我軍勝,追至北口,大敗之,死者不可勝計。時金人塹山築寨,悉力為備。上留怯台薄察頓兵拒守,遂將別眾西行,由紫荊口出。金主聞之,遣大將奧屯拒隘,勿使及平地。比其至,我眾度關矣。乃命哲別率眾攻居庸南口,出其不備,破之。進兵至北口,與怯台薄察軍合。」《元史·太祖紀》則雲:八年癸酉秋七月,克宣德府,遂攻德興,拔之。帝進至懷來,及金行省完顏綱元帥高琪戰,敗之。追至北口,金兵保居庸。詔可忒薄刹守之,遂取琢鹿。帝出紫荊關,敗金師於五回嶺,拔涿、易二州。契丹訛魯不花獻北口,遮別遂取居庸,與可忒薄刹合。」此節大致取諸《親征錄》,惟于金主帥中加完顏綱一人。《金史》于《衛紹王紀》,但書「八月壬申,尚書左丞完顏元奴(即綱別名)將兵備邊」。《術虎高琪傳》亦但雲「八月,尚書左丞完顏綱將兵十萬行省於縉山,敗績」。語甚簡略,一若此役與高琪無涉者。然《完顏綱傳》頗詳其顛未,雲:「至甯元年,綱行省事於縉山。徒單鎰使人謂綱曰:「高琪駐兵縉山,士皆思奮,與其行省親征,不若益兵為便。綱不聽。徒單鎰複使人止之曰:「高琪措畫已定,彼之功即行省之功。綱不從。綱至縉山,遂大敗。」《徒單鎰傳》語亦略同。由此觀之,此役完顏綱雖為大帥,且親往視師,然軍中措畫本出高琪,故《親征錄》于此役主帥專屬之高琪。《蒙韃備錄》亦同。此役實自會河川後為金與蒙古第二次之大戰,其戰事始於懷來,終於縉山。故或舉懷來,或舉縉山,而其重要將領為高琪,則其重要軍隊為其所部之釓軍無疑也。

  而《秘史》所雲勝金國、契丹、女真主因緊要的軍馬,正指此役。

  案《秘史》記此事,承羊兒年成吉思伐金而下,其實此節所記,包含辛未、壬申、癸酉三年之事,即下二節記金人議和、西夏納女事,亦承羊兒年書之,不復紀年。緣《秘史》本非編年之書,記一事,但欲具其本末,而於系年之法則所不講。就此點親征之記事,自為辨晰也。成吉思初次伐金之役(自辛未至甲戌),其取居庸也,《親征錄》系之癸酉,《秘史》亦無兩度取居庸之事,而《金史·衛紹王紀》則一書于辛未九月,再書於癸酉七月,《承裕傳》亦于辛未歲書「大元游兵入居庸」,《元史》從之。顧無論其為一取或再取,而《秘史》書敗契丹女真主囚等緊要兵馬於克宣德之後、取居庸之前,則《秘史》此項記事正與《親征錄》癸酉歲記事相當,其為懷來之役而非辛未會河之役,其所記取居庸事,為癸酉之事而非辛未之事,可斷言也。此役完顏綱、高琪之兵數至十萬,其中必網羅各種軍隊。《蒙韃備錄》雲再刷山東河北等處及隨駕護衛人馬三十萬,令高琪為大元帥,再敗。是以韃人迫於燕京城下。」亦指此役。但《備錄》只記中原人馬,且侈其數,而《秘史》則但舉契丹、女真、主囚三種軍馬,文各有所不備也。

  此釓軍之與條件(二)合者也。

  至第三條件,則舍釓軍外更無從他求。考金宣宗貞祐二年中都釓軍之叛,實為中都陷落之原因。

  案此事《金史·宣宗紀》失書,惟《兵志》雲宣宗南遷,釓軍叛去,兵勢益弱。」《抹撚盡忠傳》雲:「宣宗還汴,盡忠與右丞相承暉守中都。(中略)宣宗詔盡忠善撫釓軍,盡忠不察,殺釓軍數人。已而中都受圍」云云。又《術虎高琪傳》:「初,宣宗將遷南京,欲置釓軍于平州,高琪難之。及遷汴,戒彖多(抹撚盡忠別名)。厚撫此軍,彖多輒殺釓軍數人,以至於敗。宣宗末年嘗曰:「壞天下者,高琪、彖多也,終身以為恨雲。」又《完顏素蘭傳》雲:「去歲都下書生樊知一詣高琪言,,釓軍不可信,,高琪以刀杖決殺之。自是無複敢言兵馬利害者。使其黨移刺塔不也為武甯軍節度使招釓軍,已而無功,複以為武衛軍使。」又《移刺塔不也傳》雲:「貞祐二年,遷武甯軍節度使,招徠中都G軍,無功。」《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卷十九)雲貞祐二年冬,燕京之釓軍叛,與韃靼共圍燕京。」此種記事,皆甚簡略,惟《親征錄》記此事最詳(見後)。而以釓軍為契丹軍。《元史·太祖紀》:九年甲戊六月,「金釓軍斫答等殺其主帥,率眾來降,詔三模合、石抹明安與斫答等圍中都。」此記事,全本之《親征錄》,惟「釓軍」二字,乃其所特加。合上所引諸條觀之,知《元史》加此二字,至為確當。又由高琪塔不也諸《傳》觀之,則貞祐二年叛去之釓軍,即至甯元年戰於懷來縉山間之釓軍,不待論也。

  而此釓軍,或以為契丹軍。

  《親征錄》:「甲戌夏四月,金主南遷汴梁,留其太子守中都,以丞相完顏福興(即承暉)左相泰忠(即抹撚忠盡)為輔。金主行距涿,契丹軍在後。至良鄉,金主疑之,欲奪其原給鎧仗還營。契丹眾驚,遂殺主帥素溫而叛,共推斫答比涉兒劄刺兒為帥,而還中都。福興聞變,軍阻蘆溝,忽令得渡。斫答遣裨將塔塔兒帥輕騎千潛渡水,複背擊守橋眾,大破之,盡奪衣甲、器械、牧馬之近橋者。由是契丹軍勢漸振,(中略)斫答比涉兒遣使詣上行營納款。(中略)上以契丹眾將來歸,遂命散只兀兒三模合拔都領契丹先鋒將明安太保兄弟等為嚮導,至則與斫答等並力圍中都」云云。案此記事與《金史》抹撚盡忠及術虎高琪二《傳》稍有差池。二《傳》並謂金主命盡忠善撫釓軍,而此《錄》則謂金主欲奪其原給鎧仗,是以驚叛。案《金史·宣宗紀》五月壬午,車駕發中都。丙戌,次定興。丁亥,次安肅州。癸巳,次中山。」是五月之杪,宣宗已至中山,距涿州已遠。而《元史·太祖紀》記斫答等之叛在六月,則《金史》抹撚盡忠激變之說,較得事實。《錄》傅之金主,誤也。且《親征錄》記事中,亦有足證其所謂契丹軍即釓軍者。《錄》雲「契丹軍殺其主帥素溫」,案「素溫」者,「詳穩」之對音。「詳穩」者,漢語「相公」之轉。遼時諸軍皆有詳穩,金則惟釓軍有之。據《金史·地理志》及《兵志》,西北、西南二路釓軍,其帥稱詳穩;其東北路之釓軍,則稱部族節度使。此釓軍為高琪所統!本自東北路來!似其帥當稱節度使,不當稱詳穩。然如烏古裡部族節度使、迪烈女古部節度使皆屬東北路,而《奧屯襄傳》有烏古裡釓詳穩,《完顏鐵哥傳》有底刺虯詳穩,《移刺塔不也傳》有迪烈虯詳穩。底刺、迪烈皆迪烈女古部之略,是東北路釓軍亦有詳穩也。就此一語,可證《錄》中契丹軍之即釓軍,又可證《錄》中契丹軍之叛,與金、元二史所記釓軍之叛,實為一事也。

  或更以為中有塔塔兒人。

  拉施特《集史》中之《太祖紀》,與《親征錄》同出阿兒壇脫卜赤顏,其記此事與《親征錄》小異。《錄》雲:「斫答遣裨將塔塔兒帥輕騎千潛渡水,複背擊守橋眾。」而《集史》則雲:「叛眾聯合河之彼岸塔塔兒眾千人,前後夾攻,大破守橋兵。」又原注雲:「塔塔兒人駐于此地,服屬金主。,(據洪侍郎譯)是「塔塔兒」一語,《親征錄》譯為人名,拉施特譯為種名,且加以注釋,蓋《錄》誤也。如拉氏所記,當時釓軍蓋分駐於永定河左右,其西畔之契丹人先叛,而東畔之塔塔兒人複起而應之。此軍來時,泰州其兼有此二種人,固自不足異也。蒙古遣三模合拔都明安太保與之會師,亦自有故,蓋三模合為散只兀人,本與塔塔兒人同居呼倫貝爾二湖之東。而石抹明安,《元史》雲桓州人,《蒙韃備錄》則雲釓家人(原作紀,蓋紀為釓之誤,釓又虯之誤)蓋西北路諸釓中之契丹人。蒙古所以遣此二人者,亦當以其與契丹塔塔兒有連故也。

  此尤與條件(三)巧合者。然則《秘史》之主因亦兒堅,非釓軍,其孰能當之?此釓軍自叛金後,雖服屬蒙古,然頗有獨立之勢,故蒙古卒分其眾,以與孛斡兒、出木合黎二人。

  《金史·宣宗紀》貞祐三年二月,武清縣巡檢梁佐、柳口鎮巡檢李咬住,以誅釓賊張暉、劉永昌等功,進官有差,皆賜姓完顏。」又《完顏佐傳》佐本姓梁氏,初為武清縣巡檢。完顏咬住本姓李氏,為柳口鎮巡檢。久之,以佐為都統,咬住副之,屯直沽。貞祐二年,釓軍遣張暉等三人來招佐,佐執之。翌日,劉永昌率眾二十人持文書來,署其午曰,天賜%佐擲之。麾眾執永昌及暉等,並斬之。」又《移刺福孫傳》「興定二年,福生上書曰:「為今之計,惟先招徠釓人,選擇釓人中舊有宿望雄辨者,諭以恩信,彼若內附,然後中都可複,遼東可通」云云。蓋釓軍叛金以後,其勢力被于中都東北,故通遼東招直沽,而三模合、明安與之會師,亦由古北口經景薊檀順諸州以往,且釓軍雖納款於蒙古,實有獨立之志,通好遼王之使,與遣蒙古使同發。見《親征錄》。天賜紀年,蓋亦其所自署,此與耶律留哥蒲鮮萬奴張致等稱尊建號,為一時風氣。蒙古開國時,待諸降將甚厚,釓軍又有下中都之功,而其將斫答、比涉兒、劄刺兒後不復顯,其民亦被分者,蓋惡其反覆故也。釓軍三將中,後惟劄刺兒之名間見於史籍,然恐別是一人。《蒙韃備錄》燕京等處,有紙蟬兒元帥、史元帥、劉元帥等甚眾。」

  余曩據《元史·耶律禿花傳》「統萬戶劄刺兒、劉黑馬、史天澤伐金」,疑「紙蟬兒」乃「劄刺兒」之訛。且意此劄刺兒,即《親征錄》戊寅歲將契丹軍從木華黎南征之劄刺兒,亦即癸酉歲與斫答、比涉兒共叛金之劄刺兒也。後見沈乙庵先生(曾植)。所校《備錄》雲:紙蟬兒元帥,舛訛不可讀。紙者,劄之誤。蟬者,蠟之誤。劄蠟兒元帥,即卩《元史·石抹也先傳》也先之子查刺,《耶律禿花傳》之劄刺兒也。《禿花傳》稱「統萬戶劄刺兒、劉黑馬、史天澤伐金」。王惲《史忠武公家傳》:「朝議遣三大帥分統漢地兵,詔公及劉黑馬、蕭劄刺居右,為萬戶。其居左者悉為千戶(案明刊王惲《秋澗集》脫「及劉黑馬」以下二十字,《國朝名臣事略》所引有之)。此紙蟬兒元帥即蕭劄刺,史元帥即天澤,劉元帥即黑馬,所謂漢地三萬戶也」云云。案《轅耕錄》雲石抹曰蕭,而石抹也先,元人亦謂之蕭也先。」則沈先生據《秋澗集》作「蕭劄刺」,謂劄刺兒即石抹也先之子查刺,甚有理據,即《親征錄》戊寅歲之劄刺兒,亦當為查刺。蓋是歲石抹也先從木華黎南征,死於蠡州,查刺即代領其眾,故《錄》不雲也先,而雲查刺也。且《親征錄》記劄刺兒從木華黎南征,與烏葉兒元帥、禿花元帥倶。案石抹也先之兵,本與吾也而(即鳥葉兒)同在北京,其取東京、取北京、平張致,皆與吾也而共事,亦足證《親征錄》戊寅歲之劄刺兒非癸酉歲之劄刺兒,而當為蕭查刺也。由此言之,則釓軍三將後皆無考,蓋必於中都陷後為蒙古所黜戮。至成吉思末年,乃分其眾以與孛斡兒、出木合黎二人耳。

  由右所舉事實推論之!則此項釓軍,大抵多契丹人。當金之中葉,遠戍呼倫貝爾兩湖之間,與塔塔兒人雜居,故中有塔塔兒人。後複徙泰州近塞,大安之季,刺史術虎高琪率之以援中都,因與於懷來之役,後複叛金,與蒙古共圍中都,旋有異志。蒙人惡其反覆,遂分其眾以賜功臣,此軍與《秘史》主因亦兒堅之三大條件無乎不合,頗疑「主因」一語,即「釓軍」之對音,然與從來相傳「釓」字之音讀不能盡合,故臚舉此事實,以質博雅君子,或于「釓」字音義之研究不為無裨歟。

  乙卯春日寫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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