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書郭注《方言》後二

書郭注《方言》後二☆

　　景純注《方言》，全以晉時方言為本。晉時方言，較子雲時固已有變遷，故注中往往廣子雲之說，其例有廣地，有廣言。就廣地言之，有子雲時一方之言，至晉時為通語者，如卷一：「慧，楚或謂之橢。」注：「他和反，亦今通語。」又好，趙、魏、燕、代之間日姝。」注昌朱反，亦四方通語。」卷二：「好，青、徐、海、岱之間曰鐘，或謂之燎。」注：「今通呼小，姣潔喜好者為燎鐘。」又遽，吳揚日茫。」注：「今北方通然也，莫光反。」卷三凡草木刺人，江、湘之間謂之棘。」注《楚辭》曰：「曾枝剡棘，，亦通語耳，音己力反。」又凡飲藥、傅藥而毒東齊、海、岱之間謂之眠或謂之眩。」注：「眠、眩亦今通語耳。」又南楚物空盡者曰鋌，鋌賜也。」注：亦中國之通語也。」卷五床其杠南楚之間謂之趙。」注趙當作桃，聲之轉也，中國亦呼杠為桃床，皆通語也。」卷六：「視，吳揚曰胳。」注：「今中國亦雲目胳。」卷七：「澀，趙曰杜。」注：「今俗語通言澀如杜。」又：「舍車、東齊海岱之間謂之發。」注：「今通言：發，寫也。」卷八：「貔，關西謂之狸。」注：「此通名」。又守宮，南楚謂之蛇醫。」注今所在通名蛇醫耳。」卷九車枸萎，南楚之外謂之篷。」注：「今亦通呼篷。」卷十：「沅澧之間，使之而不肯，答曰吉。」注：「音茫，今中國語亦然。」又：「荊、汝、江、湘之郊，凡貪而不施謂之齓。」注：「亦中國之通語。」又：「想，楚以南謂之琢。」注：「琢譖亦通語也」。又：「砩！曬乾物也！揚楚通語也。」注：「砩音菲，亦皆北方常語耳。」又：「謹、極，吃也，楚語也。」注：「北方通語也。」又：「眠蜓、脈蜴、賜施、茭媞、壇謾、憎他，皆欺謾之語也，楚郢以南東揚之郊通語也。」注：「六者，中國相輕易蚩弄之言也。」又：「頜，南楚謂之頷。」注：「亦今通語爾，此皆漢時一方之語，景純時見為通語者也。」又漢時此方之語，晉時或見於彼方，如卷一：「好，自關而東，河濟之間謂之描。」注：「今關西人呼好為描，莫交反。」又：「平原謂啼極無聲謂之嘵哏。」注：「哏，音亮，今關西語亦然。」又：「跳，楚曰斷。」注勅厲反，亦中州語。」又獪，楚、鄭或曰婚。」注今建平人呼婚，胡削反。」卷三雞頭，北燕謂之葰。」注今江東亦呼葰耳。」又凡草木刺人，北燕朝鮮之間或謂之壯。」注：「今淮南人亦呼壯。」卷四：「裙，自關而東或謂之襬。」注：「音碑，今關西語然也。」卷五：「讎，陳、楚、宋、魏之間或謂之櫬。」注今江東通呼勺為櫬，音羲。」又罌靈、桂之郊謂之瓶。」注今江東通呼大甕為缻。」又周魏之間謂之甎。」注：「今江東亦呼罌為甎子」。又：「所以注斛，陳、魏、宋、楚之間謂之篙。」注：「今江東亦呼為篙，音巫覡。」又扇，自關而東謂之筻。」注今江東亦通名扇為筻，音簽」。又：「杷，宋魏之間謂之渠挈。」注：「今江東語亦然，諾豬反。」又簟，宋魏之間謂之笙。」注：「今江東通言笙」。卷七：「東齊、海、岱、北燕之郊，跪謂之賬管。」注：「今東郡人亦呼長跽為脹瞀。」又：「儋，自關以西隴冀以往，謂之賀。」注今江東語亦然。」卷八貔，北燕、朝鮮之間謂之結。」注江東呼為貂狸，音丕。」又布穀，自關而西或謂之布穀。」注今江東呼為獲穀。」又：桂林之中，守宮大者而能鳴，謂之蛤解。」注江東人呼為蛤蛞，音頜頷，汝潁人直名為蛤解，音懈，聲誤耳。」卷十：「楚，凡揮棄物或謂之敲。」注：「恪校反，今汝、潁間語亦然。」又：「顙，湘江之間謂之獅。」注：「今建平人呼頷為覷，音旃裘。」又：「沅、湧、沲幽之語推或曰攩」注：「今江東人亦名推為攩，音晃。」卷十一：蟬，宋衛之間謂之螗蜩。」注：「江南呼螗姨。」又：「踅輋，自關而西秦、晉之間謂之意蝥。」注：「今江東呼蠛蝥，音掇。」卷十三：篦，其小者，自關而西，秦晉之間謂之箄。」注：「今江南亦名籠為箄。」又：「麵，晉之故都曰哲。」注：「今江東人呼_為對。」凡此，皆漢時一方之語，景純時見於他方者也。此廣地之二例也。至於廣語則亦有二例。一，今語雖與古語同，而其義廣狹迥異.或與之相涉.則亦著之.如卷一排.殺也。」注今關西人呼打為排。」又：「凡物盛多謂之寇。」注：「今江東有小鳧.其多無數.俗謂之寇鳧。」又：「相謁而餐秦晉之際.河陰之間曰德、t豈。」注：「今關西人呼食欲飽曰欠款豈。」又：「毳.燕之北郊.朝鮮洌水之間曰葉輸。」注：「今名短度絹為葉輸也。」卷二燕齊之間，養馬者謂之娠。」注今之溫厚也，音振。」卷三：「庸謂之淞。」注：「淞猶保淞，即保庸。今隴右人名嫡為淞,相容反。」卷四：「袴.齊魯之間或謂之櫳。」注：「今俗呼袴躊為櫳.音鮦魚。」卷五：「箸笛，自關而西謂之桶櫥。」注今俗亦通呼小籠為桶槺，音籠冠。櫥，蘇勇反。」又僉，宋、魏之間或謂之度。」注：「今江東呼打為度，音量度也。」卷六擘，楚謂之紉。」注：今亦以線貫針為紉，音刃。」卷七：吳越之間，凡貪飲食者謂之茹。」注：「今俗呼能粗食者為茹，音勝如。」卷九：「車封，自關而東或謂之曲綸。」注今江東通呼索為綸，音倫。」今本奪為字，從原本《玉篇》所引補。卷十三萘析也。析竹謂之萘。」注今江東呼蔑竹裡為築。」又：「皚.陪也。」注：「江南人呼梯為皚.所以皚物而登者也，音剴切也。」又：「煬，灸也。」注：「今江東呼火猛熾為煬，音恙。」此皆語同而義稍異者也。至義同而語異者，景純亦隨時記於注中。如卷二：「逞、苦、了，快也。」下注：「今江東人呼快為楦，相緣反。」卷三：「東齊之間，壻謂之倩。」注：「言可借倩也，今俗呼女壻為卒便原注一作平使，疑平使是。是也。」又蘇，芥草也。」下注或言萊也」。又蘇亦荏也。」注：「今江東人呼荏為菩.音魚。」又：「璧、蕘.蕪菁也。」下注：「今江東名為溫蔣。」又：「膠、橘·詐也。」下注：「汝南呼欺為i遺迪.他回反.亦曰詒.音殆。」又：「氾M、澗、窪.滂也。」下注：「荊州呼橫也。」卷四：「擔褕.自關以東謂之銃裾。」注：「俗名掘掖.音倔。」又：「杓鐘謂之禪。」注：「今又呼為涼衣也。」又：「繞柃謂之裙。」注：「俗人呼接下.江東又名下裳。」又：「掏橘謂之袖。」注：「江東呼椀.音婉。」卷五：「甑」下注：「涼州呼移炊。」「篦」下注：「江東呼淅簽。」「甫」下注江東又呼鍫刃為鍫，普蔑反。」「橛」下注：「江東呼都。」又槌.其橫關西曰柵。」注亦名校.音交。」又：「簟」下注江東呼蘧籐為簏.音廢。」「荇唐」下注：「江東呼笪.音靼。」「榻前幾」下注：「江東謂之承。」卷八：「虎」下注：「俗曰伯都。」又：「北燕、朝鮮洌水之間謂伏雞曰範。」注：「江東呼度，央富反。」又：「桑飛」下注：「今亦名為巧婦，江東呼布母。」又守宮」下注：「南陽人又呼蠣蜓。」卷九凡矛，骹細如雁脛者.謂之鶴膝。」注：「今江東呼為鈴釘。」又：「鍀謂之釺。」注：「或名為鐓.音頓。」又：「方舟謂之滿。」注：「揚州呼渡津舫為杭.荊州人呼樹。」又：「所以隱棹謂之漿。」注：「江南又名為胡人。」又：「船首謂之閻閭。」注：「今江東呼船頭屋謂之飛閭是也。」卷十：「棄，淮、汝之間謂之投。」注：「江東又呼妖.音黶。」又吃或謂之澀。」注：「今江東又名吃為嘆.若葉反。」卷十：「蜍蚨」下注：「江東人呼蝶嶗。」又：「蜩嶗謂之蠢蜩。」注：「江東呼為蟊蠶也。」又螳蜋謂之髦」注：「江東呼為石蜋.又名齕朧。」又：「姑蟹謂之強蟲芋。」注：「江東謂之蜇.音加。」又：「蜻蛉謂之螂蛉。」注：「江東名為狐黎。淮南人呼螝伊。螅音康.嶠音伊。」又舂黍謂之謹螬。」注又名蚣慫.江東呼蛇蛞。」又：「賧蹴謂之択蠖。」注：「又呼步屈。」又：「蜂」下注：「或呼笛師。」「蚍蜉」下注：「建平人呼蟈，音侈。」「賧贈」下注：「亦呼當齊，或呼地蠶，或呼鱝蝗。」「蚰蜓」下注：「江東又呼蛩，音鞏。」「罨輋」下注：「齊人又呼社公，亦言罔工。」卷十三：「孟」下注：「江東名孟曰凱，亦曰瓶也。」又屋梠謂之欞。」注亦呼為連綿。」是皆今語之異于古者，亦記之以廣異語。此廣語之二例也。故景純注《方言》，全以晉時方言為本，雖注而不域於注體焉。然則《方言》注中之音，實不能與注離，後人分而二之，可謂失景純之旨矣。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