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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


  此篇之說,亦《養生主》《大宗師》緒余之論,而但得其跡耳。莊子之學,雖雲我耦俱喪,不以有涯之生殉無涯之知,而所存之神,照以天,寓諸庸,兩行而小大各得其逍遙,懷之含之,以有形象無形,而持之以慎,德不形而才自全,淵涵而天地萬物不出其宗;則所以密用其心者,固以心死為悲。而此篇之指歸,則嗇養精神為幹越之劍,蓋亦養生家之所謂「煉己鑄劍」,「龍吞虎吸」鄙陋之教,魏伯陽、張平叔、葛長庚之流,以之亂生死之常,而釋氏且訶之為守屍鬼;雖欲自別於導引,而其末流亦且流為爐火彼家之妖妄,固莊子所深鄙而不屑為者也。且其文詞軟美膚俗,首尾結構一若後世科場文字之局度,以視《內篇》窮神寫生靈妙之文,若厲與西施之懸絕。《外篇》非莊子之書,於此益驗矣。其言膚淺,合於俗目,凡沉沒于時文者,皆能解之,故不為釋。

  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高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所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游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強國之人,致功並兼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閑曠,釣魚閑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閒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申, 道引之術。熊經如熊之攀樹,鳥申如鳥之申頸。 為壽而已矣;此道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閑,不道引而壽; 道同導。 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故曰:「夫恬淡、寂寞,虛無、無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質也。」故曰:「聖人休; 句。 休焉則平易矣,平易則恬惔矣; 惔,徒覽切,與澹通。 平易恬惔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德全而神不虧。」故曰:「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無天災,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慮,不豫謀;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魂不罷; 罷同疲。 虛無恬惔,乃合天德。」故曰:「悲樂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過,好惡者德之失。」故心不憂樂,德之至也;一而不變,靜之至也;無所於忤,虛之至也;不與物交,淡之至也;無所於逆,粹之至也。故曰:「形勞而不休則弊,精用而不已則勞,勞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淡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神之道也。」夫有幹越之劍者, 吳有幹溪出劍。吳越之劍,幹將湛盧之屬。 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寶之至也。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純素之道,惟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倫, 天倫謂與天為倫。 野語有之曰:「眾人重利,廉士重名,賢士尚志,聖人貴精。」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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