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夫之 > 周易外傳 | 上頁 下頁


  聖人者,與萬物同其憂患者也,生而得其利,死而畏其神,亡而用其教,故闔棺而情未息。若夫任達以怡生,恣情而亡恤,誕曼波流,捐心去慮,憂之不存,明之衰矣。《易》曰:「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凶。」豈以獎忘憂而廢同患也哉!

  嘗論之。定大器者非以為利,成大功者非以為名。聖人之生,以其為顓蒙之耳目也,則以為天地之日月也。故物憂與憂,物患與患,胥天下以明而離於暗,而聖人釋矣。生而身致之,聖人之力;沒而人繼之,聖人之心。力盡心周而憂患釋,豈其沾沾然以為己之功名而利賴之!是故撫大器,成大功,特詳於付託之得人。付之暗,其憂也;付之明,則喜也。幸其以明繼明矣,在人無異於在己,其何吝焉,而足勞其嗟哉!

  菁華既竭,古人以蹇裳異姓而不傷;遂為閒人,後世以妒媢其子而不廣。然則歌嗟異意,付託之際難言之矣。而莫陋乎其有吝心。有吝心者,近而吝留於身,遠而吝留於子孫,握固天下,如死生之與共。借有賢智,編棘樹藩,以左掣而右曳之。氣餒援孤,卒隕獲于老婦孤兒之手,以授之夷狄、盜賊而不恤。陸機之哀魏武,豈徒在稚妻少子之依依者哉?才相均,德相若,情相合,時相嬗,先後異體而同明。此而嗟焉,則氣萎暮年而情長敝屣,不已陋與!

  惟其然也,故九四之來,亦物理之恒,而成「突如」之勢矣。帆低浪湧,扃固盜窺,剛以相乘,返而見迫,悲歡異室,賓主交疑,前薪灺盡,而後焰無根,以我之吝,成彼之攘,欺天絕人,無所容而不忌。三、四之際,誠今古寒心之至矣。

  嗚呼!無不失之天步,無不毀之宗祧,而無可晦昧之人心,無可陰幽之日月。夏、商之授于聖人,賢于周之強國;周之授于強國,賢于漢之奸臣;漢之授于奸臣,賢于唐之盜賊;唐之授于盜賊,賢于宋之夷狄。不能必繼我者之重明也,則擇禍莫如輕,毋亦早留餘地,以揖延儔伍而進之。操暗昧之情,於可繼者而吝予之,則不可繼者進矣。子曰:「大道之公,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憂周之失所繼也。惟聖人為能憂其所憂而樂其所樂,則聖人終以憂治天下之患,而豈曰苟可以樂而且自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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