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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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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道,體乎物之中以生天下之用者也。物生而有象,象成而有數,數資乎動以起用而有行,行而有得於道而有德。因數以推象,道自然者也,道自然而弗藉於人;乘利用以觀德,德不容已者也,致其不容已而人可相道。道弗藉人,則人與物俱生以俟天之流行,而人廢道;人相道,則擇陰陽之粹以審天地之經,而《易》統天。故《乾》取用之德而不取道之象,聖人所以扶人而成其能也。蓋曆選於陰陽,審其起人之大用者,而通三才之用也。天者象也,乾者德也,是故不言天而言乾也。 且夫天不偏陽,地不偏陰;男不偏陽,女不偏陰;君子不偏陽,小人不偏陰。天地,其位也;陰陽,其材也;乾坤,其德也。材無定位而有德,德善乎材以奠位者也,故曰「天行健」。行,則周乎地外,入乎地中而皆行矣,豈有位哉?是故男德剛而女德柔,君子德明而小人德暗。男女各有魂魄,君子小人各有性情。男不無陰,而以剛奇施者,其致用陽;女不無陽,而以柔偶受者,其致用陰。是故《易》之雲乾,雲其致用者而已。 由此言之,君子有情而小人有性,明矣。故小人之即於暗也,豈無熲光不昧、知慚思悔之時哉?此則乾之麗於小人者未嘗絕。惟恃其自然,忘其不容已,則乾不絕小人而小人絕乾,故《易》於小人,未嘗不正告焉。穆薑筮占四德而懼,其驗也。六陽之卦為《乾》,乾為天,《易》不雲「天」而雲「乾」,用此義也。 或曰:「男不偏陽,女不偏陰,所以使然者天地。天不偏陽,地不偏陰,所以使然者誰也?」 曰:「道也。」 曰:「老氏之言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今曰『道使天地然』,是先天地而有道矣;『不偏而成』,是混成矣。然則老子之言信乎?」 曰:「非也。道者,天地精粹之用,與天地並行而未有先後者也。使先天地以生,則有有道而無天地之日矣,彼何寓哉?而誰得字之曰道?天地之成男女者,日行於人之中而以良能起變化,非碧霄黃壚,取給而來貺之,奚況於道之與天地,且先立而旋造之乎? 「若夫『混成』之雲,見其合而不知其合之妙也。故曰『無極而太極』,無極而必太極矣。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動靜各有其時,一動一靜,各有其紀,如是者乃謂之道。今夫水穀之化為清濁之氣以育榮衛,其化也合同,其分也纖悉,不然則病。道有留滯於陰陽未判之先而混成者,則道病矣,而惡乎其生天地也? 「夫道之生天地者,則即天地之體道者是已。故天體道以為行則健而《乾》,地體道以為勢則順而《坤》,無有先之者矣。體道之全,而行與勢各有其德,無始混而後分矣。語其分,則有太極而必有靜動之殊矣;語其合,則形器之餘終無有偏焉者,而亦可謂之『混成』矣。夫老氏則惡足以語此哉!」 故聖人見道之有在於六陽者,而知其為《乾》之德。知其德之乾,則擇而執之以利用,故曰「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也。 二 「貞」者,「事之幹」也,信也。于時為冬,于化為藏,于行為土,於德為實,皆信也。 然則四德何以不言智乎?《彖》雲「大明終始,六位時成」,則言智也。今夫水,火資之以能熟,木資之以能生,金資之以能瑩,土資之以能浹。是故夫智,仁資以知愛之真,禮資以知敬之節,義資以知制之宜,信資以知誠之實;故行乎四德之中,而徹乎六位之終始。終非智則不知終,始非智則不知始。故曰「智譬則巧也」,巧者聖之終也;曰「擇不處仁,焉得智」,擇者仁之始也。是智統四德,而徧曆其位,故曰「時成」。各因其時而藉以成,智亦尊矣。雖然,尊者非用,用者非尊。其位則寄於四德,而非有專位也。 今夫水,非火則無以濟,非木則無以屯,非金則無以節,非土則無以比。是故夫智,不麗乎仁則察而刻,不麗乎禮則慧而輕,不麗乎義則巧而術,不麗乎信則變而譎,俱無所麗則浮蕩而炫其孤明。幻妄行則君子荒唐,機巧行則細人捭闔。故四德可德,而智不可德;依於四德,效大明之功,而無專位。故曰「君子行此四德者」,知而後行之,行之為貴,而非但知也。 惟不知此,故老氏謂上善之若水,而釋氏以瓶水青天之月為妙悟之宗。其下者則刑名之察,權謀之機,皆崇智以廢德。乃知《大易》之教,為法天正人之極則也。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夫逝者逝矣,而將據之以為德乎? 三 先儒之言「元」曰:「天下之物,原其所自,未有不善。成而後有敗,敗非先成者也;有得而後有失,非得而何以有失也?」 請為之釋曰:「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則既推美於大始矣。抑據成敗得失以征其後先,則是刑名器數之說,非以言德矣。 《文言》曰:「元者,善之長也。」就善而言,元固為之長矣。比敗以觀成,立失以知得,則事之先,而豈善之長乎?《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元者,統大始之德,居物生之先者也。成必有造之者,得必有予之者,已臻于成與得矣,是人事之究竟,豈生生之大始乎? 有木而後有車,有土而後有器,車器生於木土,為所生者為之始。揉之斫之,埏之埴之,車器乃成,而後人乃得之。既成既得,物之利用者也,故曰「利物和義」。成得之未敗失者,利物之義也。 夫一陰一陽之始,方繼乎善,初成乎性。天人授受往來之際,止此生理為之初始。故推善之所自生,而贊其德曰「元」。成性以還,凝命在躬,元德紹而仁之名乃立。天理日流,初終無間,亦且日生於人之心。惟嗜欲薄而心牖開,則資始之元亦日新而與心遇,非但在始生之俄頃。而程子「雞雛觀仁」之說,未為周徧。要其胥為所得所成之本原,而非從功名利賴之已然者,爭敗失之先,則一也。意者,立成敗得失之衡,以破釋氏之淫辭邪?則得之爾矣。 釋氏之言,銷總、別、同、異、成、壞之六相,使之相參相入,而曰「一念緣起無生」。蓋欲齊成敗得失於一致,以立真空之宗。而不知敗者敗其所成,失者失其所得,則失與敗因得與成而見,在事理之已然,有不容昧者。故獎成與得,以著天理流行之功效,使知敗與失者,皆人情弱喪之積,而非事理之所固有,則雙泯理事、捐棄倫物之邪說,不足以立。雖然,於以言資始之「元」,則未也。 是故合成敗、齊得失以為宗,釋氏「緣起」之旨也。執成敗、據得失以為本,法家「名實」之論也。執其固然,忘其所以然,而天下之大本不足以立;以成為始,以得為德,而生生之仁不著,吾懼夫執此說者之始於義而終於利矣。 夫功於天下,利於民物,亦仁者之所有事。而以為資始之大用即此在焉,則「享其利者為有德」;亦且不知君子正誼明道之志,未嘗擯失與敗而以為非道之存,況天之育萬物而非以為功者哉!「元」者仁也,「善之長」也,君子之以長人者也。成敗得失,又奚足論之有! 四 《易》之有位也,有同異而後有貴賤,有應感而後有從違。若夫《乾》,則六陽均而成象者也。合六如一,不見其異;六均一致,不相為感;故曰「大明終始」。終始不殊,六龍皆禦矣。 惟既已成乎卦也,則亦有其序也。不名之為貴賤,而名之曰先後。先後者時也,故曰「六位時成」。君子之安其序也,必因其時。先時不爭,後時不失,盡道時中以俟命也。 乃均之為龍德,則固不可得而貴賤之。初者,時之「潛」也;二者,時之「見」也;三者,時之「惕」也;四者,時之「躍」也;五者,時之「飛」也;上者,時之「亢」也。一代之運,有建、有成、有守;一王之德,有遵養、有燮伐、有耆定;一德之修,有適道、有立、有權;推而大之,天地之數,有子半、有午中、有向晦;近而取之,夫人之身,有方剛、有既壯、有已衰;皆《乾》之六位也。故《象》曰「君子以自強不息」,勉以乘時也。 然則初之「潛龍」,其異於《蠱》之「高尚」、《遁》之「肥」明矣。太王翦商以前,公劉遷豳以後,周之潛也。十三年之侯服,武之潛也。而不特此。禮所自製,樂所自作,治所自敷,教所自立,未有事而基命於宥密,終日有其潛焉。有其「潛」,所以效其「見」也。 若秦之王也,穆、康以來,獻、武以降,汲汲於用,以速其飛,而早已自處於亢。當其潛而不能以潛養之,則非龍德矣。非龍德而屍其位,豈有幸哉!故初之「勿用」,天所以敦其化,人所以深其息。故曰「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之行」,此之謂也。 五 天以不遠物為化,聖人以不遠物為德,故天仁愛而聖人忠恕。未有其德,不能無歉於物,有其德者,無所複歉於己。初之為潛,龍德成矣。龍德成而有絕類於愚賤之憂,則大而化者二之功,邇而察者將毋為二之所不用也?雖然,彼龍者,豈離田以自伐其善哉!故曰「見龍在田」。 王道始于耕桑,君子慎于袺襘。屍愚賤之勞,文王所以服康田也。修愚賤之節,衛武所以勤灑掃也。故天下蒙其德施,言行詳其辨聚,坦然寬以容物,溫然仁以聚眾,非君德,誰能當此哉!位正中而體居下,龍于其時,有此德矣。然則馳情于玄怳,傲物以高明者,天下豈「利見」有此「大人」乎? 六 九四之躍,時勸之也;九五之飛,時葉之也;上九之亢,時窮之也。若其德之為龍,則均也。夫《乾》盡於四月而《姤》起焉,造化者豈以陽之健行而怙其終哉?時之窮,窮則災矣。然而先天而弗違,則有以消其窮;後天而奉時者,則有以善其災。故曰「擇禍莫如輕」。知擇禍者,悔而不失其正之謂也。 朱、均之不肖,堯、舜之窮也;桀、紂之喪師,禹、湯之窮也。堯、舜不待其窮,而先傳之賢以消其窮,災不得而犯焉。禹、湯之持其窮也,建親賢,崇忠質。不能使天下無湯、武,而非湯、武則夏、商不亡,終不喪于夷狄、盜賊之手。景毫之命,宗周之步,猶禹、湯晉諸廷而授之矣。 三代以下,忌窮而悔,所以處「亢」者失其正也。而莫災于秦、宋之季。秦祚短於再傳,宋寶淪於非類。彼蓋詹詹然日喪亡之為憂,而罷諸侯,削兵柄,自弱其輔,以延夷狄、盜賊,而使乘吾之短垣。逮其末也,欲悔而不得,則抑可為大哀也已!嗚呼!龍德成矣,而不能不亢,亢而不能不災。君子于《乾》之終,知《姤》之始,亦勿俾羸豕之蹢躅,交於中國哉! 七 天積日以為歲功,歲功相積而德行其中。然期三百六旬之中,擅一日以為之始,則萬物聽命於此一日,德以有系而不富矣!且一日主之,餘日畔之,一日勤之,餘日逸之,其為曠德,可勝言哉! 夫「用九」者,天行之健,不得不極,故其策二百一十有六,自冬至子初授一策,以極於大暑後之四日,夏功成,火德伏,而後天之施乃訖焉。則前乎此者,雖夏至當上九之亢,而《乾》行固未息也。故《坤》不逮期之半,而《乾》行過之。其剛健精粹、自強不息者,六爻交任其勞而不讓,二百一十六策合致其能而不相先。群龍皆有首出之能,而無專一之主,故曰「天德不可為首」,明非一策一爻之制命以相役也。 然則一元之化,一代之治,一人之生,一善之集,一日之修,一念之始,相續相積,何有非自強之時,可曰「得其要而不勞,擇其勝而鹹利」乎?故論必定于蓋棺,德必馴於至極,治必逮於絫仁。用九之吉,吉以此爾。 自老氏之學以居錞處後,玩物變而乘其衰,言《易》者惑焉,乃曰「陽剛不可為物先」。夫雷出而荂榮,氣升而灰動,神龍不為首而誰為首乎?德不先剛,則去欲不淨;治不先剛,則遠佞不速。婦乘夫,臣幹君,夷淩夏,皆陽退聽以讓陰柔之害也,況足以語天德乎! 八 「知至至之,知終終之。」大哉!《易》不言中而可繹矣。夫離「田」而上即「天」也,離「天」而下即「田」也。出乎田,未入乎天,此何位乎?抑何時乎?析之不容毫髮,而充之則肆其彌亙。保合之為太和,不保不合則間氣乘,而有餘不足起矣。乘而下退,息于田而為不足;乘而上進,與於天而為有餘。不足則不可與幾,有餘則不可與存義。勉其不足之謂文,裁其有餘之謂節。節文具而禮樂行,禮樂行而中和之極建。是故幾者所必及也,義者所必制也。人為之必盡,一間未達而功較密也。天化之無方,出位以思而反失其素也。舍愚不肖之偷,而絕賢知之妄,日夕焉於斯,擇之執之,惡容不「乾乾」「惕若」哉! 夫九三者功用之終,過此則行乎其位矣。功用者我之所可知,而位者我之所不可知也。功用者太和必至之德,位者太和必至之化也。德者人,化者天。人者我之所能,天者我之所不能也。君子亦日夕于所知能,而兢兢焉有餘不足之為憂,安能役心之察察,強數之冥冥者哉!此九三之德,以固執其中,盡人而俟天也。 若釋氏之教,以現在為不可得,使與過去、未來同消歸於幻妄,則至者未至,而終者杳不知其終矣。君子服膺于《易》,執中以自健,舍九三其孰與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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