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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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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下乾上) 乾。元亨利貞。 乾,氣之舒也。陰氣之結,為形為魄,恒凝而有質。陽氣之行於形質之中外者,為氣為神,恒舒而畢通,推蕩乎陰而善其變化,無大不屆,無小不入,其用和煦而靡不勝。故又曰「健」也。此卦六畫皆陽,性情功效皆舒暢而純乎健。其於筮也,過揲三十有六,四其九,而函三之全體,盡見諸發用,無所倦吝,故謂之《乾》。 《周易》並建《乾》《坤》為太始,以陰陽至足者統六十二卦之變。通古今之遙,兩間之大,一物之體性,一事之功能,無有陰而無陽,無有陽而無陰,無有地而無天,無有天而無地,不應立一純陽無陰之卦;而此以純陽為《乾》者,蓋就陰陽合運之中,舉其陽之盛大流行者言之也。六十二卦有時,而《乾》《坤》無時。《乾》於大造為天之運,於人物為性之神,於萬事為知之徹,於學問為克治之誠,於吉凶、治亂為經營之盛,故與《坤》並建,而《乾》自有其體用焉。 元、亨、利、貞者,《乾》固有之德,而功即於此遂者也。「元」,首也;取象於人首,為六陽之會也。天下之有,其始未有也,而從無肇有,興起舒暢之氣,為其初幾。形未成,化未著,神志先舒以啟運,而健莫不勝,形化皆其所昭徹,統群有而無遺,故又曰「大」也。成性以後,於人而為「仁」,溫和之化,惻悱之幾,清剛之體,萬善之始也;以函育民物,而功亦莫侔其大矣。「亨」,古與烹、享通。烹飪之事,氣徹而成熟;薦享之禮,情達而交合;故以為「通」義焉。乾以純陽至和、至剛之德,徹群陰而訢合之,無往不遂,陰不能為之礙也。「利」者,功之遂、事之益也。《乾》純用其舒氣,遍萬物而無所吝者,無所不宜,物皆於此取益焉。物莫不益於所自始,《乾》利之也。「貞」,正也。天下惟不正則不能自守;正斯固矣,故又曰「正而固也」。純陽之德,變化萬有而無所偏私,因物以成物,因事以成事,無詭隨,亦無屈撓,正而固矣。 《乾》本有此四德,而功即於此效焉。以其資萬物之始,則物之性情皆受其條理,而無不可通;惟元故亨,而亨者大矣。以其美利利天下,而要與以分之所宜,故其利者皆其正;而惟其正萬物之性命,正萬事之紀綱,則抑以正而利也。其在占者,為善始而大通,所利皆貞而貞無不利之象,德、福同原而不爽,非小人所得與焉。就德而言之為四;就功而言之,亨惟其元,而貞斯利,理無異也。此卦即在人事,亦莫非天德,不可言利於正。天道之純,聖德之成,自利而自正,無不正而不利之防。若夫人之所為,利於正而不利於不正,則不待筮而固然,未有不正而可許之以利者也。 初九,潛龍勿用。 「初」者,筮始得之爻。「上」,卦成而在上也。「九」者,過揲之策三十六,以四為一則九也。於象則一,而函三奇之畫。一,全具其數;三,奇而成陽;三三凡九。陰,左一,右一,中缺其一;三二而為六。陽,清虛浩大,有形無形皆徹焉,故極乎函三之全體而九。陰,聚而吝於用,則雖重濁,而中固虛以受陽之施,故象數皆有所歉而儉於六。「初」「上」先言卦位,而後言象數;「初」為位所自定,「上」所以成卦也。「二」「三」「四」「五」,先言象數而後言位;初畫已定六畫之規模,聽數之來增以成象也。 伏而不見之謂「潛」。「龍」,陽升而出,陽降而蟄,絕地而遊,乘氣而變,純陽之物也。《乾》,純陽,故取象焉。六爻成而龍德始就,乃隨一爻而皆言龍者,六爻相得以成象,雖在一爻,全體已具,亦可以見爻之未離乎彖也。《易》參三才而兩之。初、二,地位;三、四,人位;五、上,天位,其常也。而《易》之為道,無有故常,不可為典要;惟《乾》《坤》為天地之定位,故分六爻為三才。初在地之下,龍之蟄乎地中者也,故曰「潛龍」。 「勿」者,戒止之辭。「勿用」,為占者言也。龍之為道,潛則固不用矣,無待止也。占者因其時,循其道,當體潛為德而勿用焉。才德具足於體而效諸事之謂用。既已為龍,才盛德成,無不可用,而用必待時以養其德。其于學也,則博學不教,內而不出;其于教也,則中道而立,引而不發;其於治也,則恭默思道,反身修德;其於出處也,則處畎畝之中,樂堯舜之道;其於事功也,則遵養時晦,行法俟命;其於志行也,則崇朴尚質,寧儉勿奢。《易》冒天下之道,惟占者因事而利用之,則即占即學。卦有小大,若此類卦之大者,皆可推而通之。惟夫富貴利達,私意私欲之所為,初非潛龍,其干求聞達,不可謂之用,非《易》所屑告者。張子曰:「《易》為君子謀,不為小人謀。」凡彖爻之有戒辭者放此。 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見,上賢遍反;下如字。) 「見」者,道行而昭示天下之謂。「田」,地上也,人之所養也。以重畫言之,出乎地上;以內貞外悔言之,得內卦之中,德著于行,有為之象也。六畫之卦,因三畫而重之;分三才之位,自畫者筮者相積之數而言也。已成乎卦,則又有二卦相承之象焉。故《大象》以「雲雷」言《屯》之類,就其既成之象而言也。變動不居,為道屢遷,而非術士之以一例測者比也。龍之德,聖人也;其位,天子也。初之「潛」,學聖之功,養晦之時。三、四之「惕」「躍」,不履中位,為聖修之序、升聞受命之基,君子所有事,故正告以其爻之道。二、五居中,皆為君位之定,聖道之成,非占者所敢當,則告以龍之「見」,而占者所利見也。伊尹受湯之幣聘,顏子承夫子之善誘,其此象與!而時有大人,愚賤皆利戴以承其德施,亦通焉。若以利祿幹進取者,見小人而邀其榮寵,瀆占得此,為災而已矣。餘卦放此。 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乾乾」,乾而又乾,健之篤也。「惕若」,憂其行之過健而有戒也。「厲」,危也。凡言「無咎」者,並宜若有咎而無之也。三、四皆人位,而人依乎地以立功,三尤為人事焉,故于此言君子之道。內卦已成,乾道已定,故曰「終日」。九二德施已普,而三尤健行不已,必極其至,故曰「乾乾」。然陽剛已至,安於外卦之下,雖進而不敢驟達於天,惟恐不勝其任,故曰「夕惕若」。其象與上九同,剛過而進不已,危道也,故「厲」。「厲」則咎矣。以「惕若」內省其「乾乾」,是以「無咎」。君子希聖之功,竭才求進,其引天下為己任也,無所疑貳,然剛于有為者,惟恐動而有咎,方「乾乾」而即「惕若」,知聖域之難登、天命之難受也。君子之德如此其敏以慎,而但言「無咎」,德至聖人,猶以無大過為難也。凡言「無咎」,小大非一,此則就君子寡過之深心而言也。 九四,或躍在淵,無咎。 「四」超出於下卦之上,故曰「躍」。居上卦之下,仰承二陽而為退爻,以陽處陰,故又曰「在淵」。或躍也,或在淵也,疑而未決。志健而慮深,則其躍也,不以躁進為咎;其在淵也,不以怯退為咎;兩俱似咎而皆無咎也。未達一間而「欲罷不能」,止不如進也;「欲從末繇」,進而止也。「上帝臨女,勿貳爾心」,止不如進也;「俟時而後興」,進而止也。處此者,君子憂患之府,聖人慎動之幾,惟純《乾》為道而介其時,乃能勝之。甚矣,免於咎之難也! 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純《乾》之德,積清剛而履天位,天下莫測其所自,在己亦非期必而至;惟不舍其健行,一旦自致,故為「飛」之象焉。豁然一貫而天德全,天佑人助而王業成,道行則揖讓而有天下,道明則教思垂于萬世,占者弗敢當,學者亦弗敢自信,故為聖人作而天下「利見」之象。惟君子為能利見之,則雖堯、舜、周、孔之已沒,樂其道而願學焉,亦利見也。若小人革面以遵路,亦可為寡過之民。 上九,亢龍有悔。 「亢」,自高而抑物之謂。行之未有大失,而終不慊於心之謂「悔」。卦之六爻,初、三、五,三才之正位也;二、四、上,重爻非正位,而上為天之遠於人者。三爻皆陰,非陽所利,特二居地位,利於上升,故為多譽之爻,且於貞悔二象為得中。四、上,不然;上尤不切於人用。龍德,履天位而極矣,上則無餘地矣。積策至於二百一十六,無餘數矣。天地陰陽之撰,位與數皆無餘焉,更健行不已,將何往乎?德極其剛,行極其健,非無一時極盛之觀,而後且有悔。然不損其為龍德者,自強不息,盡其大正,則悔所不恤,聖人固不以知罪易其心也。此爻于理勢皆君子之所戒,惟學問之道不然,憤樂而不知老之將至,任重道遠,死而後已,不以亢悔為憂。故《文言》專言天道人事,而不及聖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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