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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德篇(1)


  此篇亦廣釋《論》《孟》之義而開示進修之方,尤切身心之用,誠學者所宜服膺也。

  「有德者必有言」,能為有也;

  言以垂世立教,興起天下而天下賴之,聖賢所以死而不亡。

  「志於仁而無惡」,能為無也。

  不以己私累天下,天下無所損,安而忘之。張子此言,以警學者至矣。縱欲趨利,則天下求無其人而不得,是人類之狼蠆也。

  行修言道,則當為人取。

  道,順於道也。取,取法也。

  不務徇物強施以引取乎人,故往教妄說,皆取人之弊也。

  君子之教,思無窮而道在己,則有志者自來取法;若不可與言而與言,必姑屈其說以誘使企及,成乎妄矣。往教之弊,終於妄說,枉己者未有能正人也。

  「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志正深遠,不務硜硜信其小者。

  反大經則正,達天德則深,循大常則遠。

  辭取達意則止,多或反害也。

  旁及則害于本意。

  君子甯言之不顧,不規規於非義之信;寧身被困辱,不徇人以非禮之恭;寧孤立無助,不失親於可賤之人。三者知和而能以禮節之也。

  言必於信,恭以免辱。不擇人而與親,所以和天下也。以禮節之者,以禮立身,雖不與世侮而終不枉己,所以節和而不流。

  與上有子之言,文相屬而不相蒙者。凡《論語》《孟子》發明前文,義各未盡者,皆挈之。他皆放此。

  挈,相引而及也。

  德主天下之善,

  主,所要歸也。德得於心,而必以人心之同然者為歸;偏見自得之善,非善也。

  善原天下之一。

  原,所從出也。天下者,萬事萬物之富,而皆原天道自然之化,陰陽相感,剛柔相濟,仁義相成,合同而利用者也。若隨其偶感之幾,立異同以成趨尚,則有不善者矣。

  善同歸治,故王心一;

  期於善天下而已。張弛質文,善不同而同治,王心定也。一者,括萬理而貫通之。

  言必主德,故王言大。

  政教號令,因時因事,而皆主於心之所得以感人心之同得,則言約而可以統博,推之四海,垂之百世,鹹為法則。此言王者之心,本于一原而散于萬有,體天地民物之理,全備而貫通之,故隨時用中,一致而百慮,異於執見聞以為我,私偏尚而流於霸功也。

  言有教,

  言皆心得而可為法則。

  動有法,

  動審乎幾而不逾乎閑。

  晝有為,

  日用皆察著而力行之。

  宵有得,

  靜思以精義。

  息有養,

  物無時不相引,而靜正以養之,勿使牿害。

  瞬有存。

  心易出而外馳,持理勿忘以因時順應。此張子自得之實修,特著之以自考而示學者。其言嚴切,先儒或議其太迫。然苟息心以靜,而不加操持嚴密之功,則且放逸輕安,流入於釋、老之虛寂;逮其下流,則有如近世王畿之徒,汩沒誕縱,成乎無忌憚之小人。故有志聖功者,必當以此為法。

  君子于民,導使為德而禁其為非,不大望於愚者之道與禮,謂道民以言,禁民以行,斯之謂爾。

  文義未詳,疑有闕誤。大略謂不過望愚民而嚴為之禁,但修之己者,言可法,行可則,以示民而感之使善。

  無征而言,取不信、啟詐妄之道也。

  以意度之,以理概之,雖其說是而取人不信,且使詐妄者效之,而造偽說以誣世。

  杞、宋不足征吾言則不言,

  得其大指,可以義起,而終不言。

  周足征則從之,故無征不信,君子不言。

  言天者征於人,言心者征於事,言古者征於今,所謂「修辭立其誠」也。

  便僻,足恭;善柔,令色;便佞,巧言。

  無識者取友,取此而已。故君子擇交,莫惡于易與,莫善於勝己。己不逮而惡人之驕,自棄者也。「僻」當作「辟」。

  節禮樂,不使流離相勝,能進反以為文也。

  流於彼,則離於此矣。禮主於減,所以裁抑形神而使不過;然必進以為文者,鼓動其歡欣暢達之情以行禮,則無強制不安而難繼之憂。樂主乎盈,以舒志氣而使樂於為善;然必反以為文者,收斂神情,如其自得者而樂之,則無隨物以靡、往而不復之傷。蓋禮樂互相為節而成章,其數精,其義得,其合同而化之神,斯須不去而節自著,故樂之不厭。

  驕樂,侈靡;宴樂,宴安。

  其氣驕者其用物必侈,侈則愈驕;其心好樂者必偷安,則愈不知戒懼。

  言形則蔔如響,

  言形,謂可名言所疑,使蔔人正告鬼神,無暗昧不可言之隱。

  以是知蔽固之私心,不能默然以達于性與天道。

  性者,神之凝於人;天道,神之化也。蔽固者為習氣利欲所蔽,雖有測度性天之智而為所固隘,必且有意與天違之隱,不得已而托於默以自匿,是其求明之心,早與性天之廓然大公、昭示無隱者相違,亦猶懷私而不能昌言者,蔔而神不告也。陸、王之學多所秘藏,與釋氏握拳、豎拂同其詭閟,蓋弗能洞開心意以通極於天則,故若明若昧,無由測性天之實也。

  人道知所先後,

  謂篤親不遺舊。

  則恭不勞,慎不葸,勇不亂,直不絞,民化而歸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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