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夫之 > 張子正蒙注 | 上頁 下頁
作者篇(1)


  此下四篇,皆釋《論語》《孟子》之義,其說有與程、朱異者。蓋聖賢之微言大義,曲暢旁通,雖立言本有定指,而學者躬行心得,各有契合,要以取益於身心,非如訓詁家拘文之小辨。讀者就其異而察其同,斯得之矣。

  「作者七人」,伏羲、神農、黃帝、堯、舜、禹、湯,制法興王之道,非有述於人者也。

  周監於二代,則亦述而已矣。夫子言此,以明作者既盛,則道在述而不容更作。若嬴秦之壞法亂紀與異端之非聖誣民,皆妄作之過也。

  以知人為難,故不輕去未彰之罪;以安民為難,故不輕變未厭之君。

  謂堯不知誅四凶也。變者,誅其君而別立君,謂三苗也;三苗不服,民猶從之。

  及舜而去之,

  攝位時事。

  堯君德,故得以厚吾終;舜臣德,故不敢不虔其始。

  君以容蓄厚載為德,臣以行法無私為德,所以皆合時中。

  「稽眾舍己」,堯也;「與人為善」,舜也;「聞善言則拜」,禹也;「用人惟己,改過不吝」,湯也;「不聞亦式,不諫亦入」,文王也。

  「惟己」,當作「惟其賢」。不聞、不諫,謂不待聞人之諫而旁求眾論也。聖人之德,一於無我,至虛而受天下之善。

  「別生分類」,孟子所謂「明庶物、察人倫」者與!

  人物同受太和之氣以生,本一也;而資生於父母、根荄,則草木鳥獸之與人,其生別矣。人之有君臣、父子、昆弟、夫婦、朋友,親疏上下各從其類者分矣。於其同而見萬物一體之仁,於其異而見親親、仁民、愛物之義,明察及此,則由仁義行者皆天理之自然,不待思勉矣。

  「象憂亦憂,象喜亦喜」,所過者化也,與人為善也,隱惡也,所覺者先也。敔按:所過者化,謂感人以誠;所覺者先,謂察理獨精

  「象憂亦憂,象喜亦喜」之心,誠信之不可測者也,故必疑其為偽。約略言之,想見其心有此四者。蓋聖人之心,大公無我,唯至仁充足,隨所感通,即沛然若決江河而莫禦,於天下且然,而況其弟乎!

  「好問」,「好察邇言」,「隱惡揚善」,「與人為善」,「象憂亦憂,象喜亦喜」,皆行其所無事也,過化也,不藏怒也,不宿怨也。

  聖人之心,純一於善,惡之過於前,知其惡而已,不復留於胸中以累其神明,惡去而忘之矣。善則留,惡則去,如天地雖有不祥之物而不以累其生成。學者知此,則惡稱人之惡而勿攻;若其惡不仁雖至,乃唯以自嚴而不加乎其身;所以養吾心之善氣而泯惡於無跡,善日滋而惡日遠,誠養心之要也。

  舜之孝,湯、武之武,雖順逆不同,其為不幸均矣。

  瞽瞍底豫,順也;桀放、紂誅,逆也。

  明庶物,察人倫,然後能精義致用,性其仁而行。

  舜惟一率其所生之性而審於親疏輕重之辨,故人悅之,天下將歸,皆不足以易其孺慕,而一言一動一舉念之間,無非曲盡其為子之義,故坦然行之,無所憂疑,而終至於底豫,所謂性之也。

  湯放桀,有慚德而不敢赦,執中之難也如是。

  欲赦之則可無慚,而負上帝求莫之心;欲不赦則順乎天,而於己君臣之義有所不安,擇於二者之中,輕重之權衡難定,故雖決於奉天討罪,而慚終不釋。

  天下有道而已,在人在己不見其有間也,「立賢無方」也如是。

  乃其得天下以後不以己意行爵賞,明其本志唯在化無道為有道,與天下之賢者共治之,而昔之致討有罪,非己私而可無慚於天下,曲折以合於義,所謂反之也。事至於不幸,雖聖人難之矣。明物察倫以安於仁,此易簡之理所以配至德,非湯、武之所幾及也。

  「立賢無方」,此湯之所以公天下而不疑;

  初行放伐之時,必且疑賢者之效尤,湯唯無求固其位之心,故天下安之。漢誅功臣,宋削藩鎮,皆昧屈伸之義而己私勝也。

  周公所以於其身望道而必吾見也。

  舊注:「周公」上疑有「坐以待日」四字。

  「帝臣不蔽」,言桀有罪,己不敢違天縱赦;既已克之,今天下莫非上帝之臣,善惡皆不可掩,惟帝擇而命之,己不敢不聽。

  湯放桀而不即自立,欲唯天所命、民所歸而戴之為君,其公天下之心如是。所以既有天下之後,立賢無方,不倚親臣為藩衛,如周之監殷,張子以此獨稱湯而略武王。

  「虞、芮質厥成」,訟獄者不之紂而之文王。文王之生所以縻系於天下,由於多助于四友之臣故爾。

  縻系,為人所系屬。文王無求天下歸己之心,乃四友之臣宣其德化,而天下慕之爾。

  以杞包瓜,文王事紂之道也。

  杞柳為筐也,瓜易壞者,包椷而藏之,使無急壞。

  厚下以防中潰,盡人謀而聽天命者與!

  紂之無道極矣,周雖不伐,天下必有起而亡之者。文王受西伯之命,以德威鎮天下,故文王不興師,天下不敢動,厚集其勢,防中潰之變,所為盡人謀以延商者至矣。必天命之不可延而後武王伐之,天之命也,非己所願也,斯其所以為仁至義盡,而執中無難,非湯、武之所可及與!

  上天之載,無聲臭可象,正惟儀刑文王,當冥契天德而萬邦信悅。

  文王之德,天德也,故法文王即合天載,求諸有可效者也。天之聰明,自民聰明,故萬邦作孚為契天之驗。

  故《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心存文王之所以為文,則神明之德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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