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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正篇(2)


  高明不可窮,博厚不可極,則中道不可識,蓋顏子之歎也。

  窮高明者,達太虛至和之妙,而理之所從出無不知也;極博厚者,盡人物之逆順險阻,皆能載之而無所拒也。窮高明則文皆致用,極博厚則禮能感通,而後天下之富有,皆得其大中之矩以貫萬理。顏子彌高彌堅之歎,非侈心于高堅,所以求中道爾。不窮高明,不極博厚,而欲識中道,非偏則妄矣。

  君子之道,成身成性以為功者也。

  身者道之用,性者道之體。合氣質攻取之性,一為道用,則以道體身而身成;大其心以盡性,熟而安焉,則性成。身與性之所自成者,天也,人為蔽之而不成;以道體天,而後其所本成者安之而皆順。君子精義研幾而化其成心,所以為作聖之實功也。

  未至於聖,皆行而未成之地爾。

  欲罷不能而未熟,私意或間之也;行而不息,則成矣。

  大而未化,未能有其大,化而後能有其大。

  與時偕行而無不安,然後大無所禦;以天地萬物一體為量而有任之之意存,則動止進退必有所礙,不能全其大矣。任之之意,即有思勉、有方體也。

  知德以大中為期,可謂知至矣。

  大中者,陰陽合德,屈伸合機,萬事萬理之大本也。知之而必至於是以為止,知乃至其極也。

  擇中庸而固執之,乃至之之漸也。

  中庸,中之用也。擇者,擇道心于人心之中,而不以見聞之人為雜天理之自然也。固執,動靜恒依而不失也。擇之精,執之固,熟則至矣。

  惟知學然後能勉,能勉然後日進而不息可期矣。

  知學,知擇執以至於中也;不息,則成性而自能化矣。不知學者,俗儒以人為為事功,異端以窮大失居為神化;故或事求可,功求成,而遂生其驕吝,或謂知有是事便休,皆放其心而不能勉;雖小有得,以間斷而失之。

  體正則不待矯而弘,

  體,才也;才足以成性曰正。聰明強固,知能及而行能守,則自弘矣。

  不正必矯,矯而得中,然後可大。

  得中道之一實以體天德,然後可備萬物之理。才既偏矣,不矯而欲弘,則窮大失居,弘非其弘矣。蓋才與習相狎,則性不可得而見,習之所以溺人者,皆乘其才之相近而遂相得。故矯習以複性者,必矯其才之所利;不然,陷於一曲之知能,雖善而隘,不但人欲之局促也。

  故致曲於誠者,必變而後化。敔按:此言變化,與朱子《中庸章句》異,詳後《致曲不貳》章

  變,謂變其才質之偏;化,則弘大而無滯也。

  極其大而後中可求,止其中而後大可有。

  大者,中之撰也;中者,大之實也。盡體天地萬物之化理,而後得大本以隨時而處中,得中道而不遷,則萬化皆由之以弘,而用無不備矣。

  大亦聖之任,

  聖之任,亦大之至爾。

  雖非清和一體之偏,猶未忘於勉而大爾。

  伊尹耕於有莘,亦夷之清;出而五就湯、五就桀,亦惠之和;可兼二子,而執義已嚴,圖功已亟,皆勉也。

  若聖人,則性與天道無所勉焉。

  聖人,謂孔子。順性而自止于大中,因天道而自合其時中,不以道自任,故化不可測,伊尹之道疑於孔子,而大與聖分焉,故辨之。

  無所雜者清之極,無所異者和之極。勉而清,非聖人之清;勉而和,非聖人之和。所謂聖者,不勉不思而至焉者也。

  伯夷、柳下惠體清和而熟之,故孟子謂之為聖,化於清和也;伊尹大矣,而有所勉;夷、惠忘乎思勉,而未極其大。清和未極其大,故中不能止;任者未止於中,故大不能化。唯孔子存神而忘跡,有事於天,無事於人,聖功不已,故臻時中之妙,以大中貫萬理而皆安也。

  勉,蓋未能安也;思,蓋未能有也。

  未能安,則見難而必勉;未能有,必待思而得之。見道於外,則非己所固有而不安;存神以居德,則雖未即至而日與道合,作聖之功,其入德之門,審矣。

  不尊德性,則學問從而不道;

  道謂順道而行。不尊德性,徇聞見而已。

  不致廣大,則精微無所立其誠;

  不弘不大,區限於一己而不備天地萬物之實,則窮微察幽,且流於幻妄。

  不極高明,則擇乎中庸,失時措之宜矣。

  不極乎形而上之道以燭天理之自然,則雖動必遵道而與時違。張子此說,與陸子靜之學相近,然所謂廣大高明者,皆體物不遺之實,而非以空虛為高廣。此聖學異端之大辨,學者慎之。

  絕四之外,心可存處,蓋必有事焉,而聖不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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