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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篇(3)


  反以人見之小因緣天地。

  但見來無所從,去無所歸,遂謂性本真空,天地皆緣幻立,事物倫理一從意見橫生,不睹不聞之中別無理氣。近世王氏之說本此,唯其見之小也。

  明有不盡,則誣世界乾坤為幻化。幽明不能舉其要,遂躐等妄意而然。

  未能窮理知性而言天人之際,是謂躐等。

  不悟一陰一陽,範圍天地,通乎晝夜,三極大中之矩。

  陰陽二氣充滿太虛,此外更無他物,亦無間隙,天之象,地之形,皆其所範圍也。散入無形而適得氣之體,聚為有形而不失氣之常,通乎死生猶晝夜也。晝夜者,豈陰陽之或有或無哉!日出而人能見物,則謂之晝,日入而人不見物,則謂之夜;陰陽之運行,則通一無二也。在天而天以為象,在地而地以為形,在人而人以為性,性在氣中,屈伸通於一,而裁成變化存焉,此不可逾之中道也。

  遂使儒、佛、老、莊混然一途,語天道性命者,不罔於恍惚夢幻,則定以有生於無,為窮高極微之論。入德之途,不知擇術而求,多見其蔽於詖而陷於淫矣。

  陷於佛者,如李翱、張九成之流,而富鄭公、趙清獻雖賢而不免;若陸子靜及近世王伯安,則屈聖人之言以附會之,說愈淫矣。陷於老者,如王弼注《易》及何晏、夏侯湛輩皆其流也;若王安石、呂惠卿及近世王畿、李贄之屬,則又合佛、老以溷聖道,尤其淫而無紀者也。

  氣坱然太虛,

  坱然,猶言滃然,充滿盛動貌。遍太虛中皆氣也。

  升降飛揚,未嘗止息,《易》所謂「絪縕」,莊生所謂「生物以息相吹」、「野馬」者與!

  升降飛揚,乃二氣和合之動幾,雖陰陽未形,而已全具殊質矣。「生物以息相吹」之說非也,此乃太虛之流動洋溢,非僅生物之息也。引此者,言莊生所疑為生物之息者此也。

  此虛實、動靜之極,陰陽、剛柔之始。

  虛者,太虛之量;實者,氣之充周也。升降飛揚而無間隙,則有動者以流行,則有靜者以凝止。於是而靜者以陰為性,雖陽之靜亦陰也;動者以陽為性,雖陰之動亦陽也。陰陽分象而剛柔分形,剛者陽之質,而剛中非無陰;柔者陰之質,而柔中非無陽。就象而言之,分陰分陽;就形而言之,分柔分剛;就性而言之,分仁分義;分言之則辨其異,合體之則會其通,故張子統言陰陽剛柔以概之。機者,飛揚升降不容已之幾;始者,形象之所由生也。

  浮而上者陽之清,降而下者陰之濁。

  天地之法象,人之血氣表裡、耳目手足,以至魚鳥飛潛,草木華實,雖陰陽不相離,而抑各成乎陰陽之體。就其昭明流動者謂之清,就其凝滯堅強者謂之濁;陽之清,引陰以偕升,陰之濁,挾陽以俱降,其神之清通者,則貫徹乎其中而未有礙也。

  其感遇聚散,為風雨,為雪霜,萬品之流形,山川之融結,糟粕煨燼,無非教也。

  感者,交相感;陰感于陽而形乃成,陽感于陰而象乃著。遇者,類相遇;陰與陰遇,形乃滋,陽與陽遇,象乃明。感遇則聚,聚已必散,皆升降飛揚自然之理勢。風雨、雪霜、山川、人物,象之顯藏,形之成毀,屢遷而已結者,雖遲久而必歸其原,條理不迷,誠信不爽,理在其中矣。教者,朱子所謂「示人以理」是也。

  氣聚,則離明得施而有形,

  離明,在天為日,在人為目,光之所麗以著其形。有形則人得而見之,明也。

  不聚,則離明不得施而無形。

  無形則人不得而見之,幽也。無形,非無形也,人之目力窮於微,遂見為無也。心量窮於大,耳目之力窮於小。

  方其聚也,安得不謂之客;方其散也,安得遽謂之無。

  聚而明得施,人遂謂之有;散而明不可施,人遂謂之無。不知聚者暫聚,客也,非必為常存之主;散者,返於虛也,非無固有之實。人以見不見而言之,是以滯爾。

  故聖人仰觀俯察,但雲「知幽明之故」,不雲「知有無之故」。

  明則謂有,幽則謂無,眾人之陋爾;聖人不然。

  盈天地之間者,法象而已矣。

  示人以可見者,此而已矣。

  文理之察,非離不相睹也。

  法象中之文理,唯目能察之,而所察者止於此;因而窮之,知其動靜之機,陰陽之始,屈伸聚散之通,非心思不著。

  方其形也,有以知幽之因;方其不形也,有以知明之故。

  盡心思以窮神知化,則方其可見而知其必有所歸往,則明之中具幽之理;方其不可見而知其必且相感以聚,則幽之中具明之理;此聖人所以知幽明之故而不言有無也。言有無者,徇目而已;不斥言目而言離者,目其靜之形,敔按:成形則靜離其動之用也。敔按:藏用於動蓋天下惡有所謂無者哉!于物或未有,於事非無;于事或未有,於理非無;尋求而不得,怠惰而不求,則曰無而巳矣。甚矣言無之陋也!敔按:此即前章形不形之所從來也

  氣之聚散於太虛,猶冰凝釋于水;知太虛即氣,則無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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