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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2)


  天地之德不易,而天地之化日新。今日之風雷,非昨日之風雷,是以知今日之日月,非昨日之日月也。風同氣,雷同聲,月同魄,日同明;一也。抑以知今日之官骸,非昨日之官骸。視聽同喻,觸覺同知耳;皆以其德之不易者,類聚而化相符也。其屈而消,即鬼也;伸而息,則神也。神則生,鬼則死。消之也速而息不給於相繼,則夭而死。守其故物而不能日新,雖其未消,亦槁而死。不能待其消之已盡而已死,則未消者槁。故曰「日新之謂盛德」,豈特莊生藏舟之說為然哉!

  已消者,皆鬼也;且息者,皆神也。然則自吾有生以至今日,其為鬼於天壤也多矣。已消者已鬼矣,且息者固神也;則吾今日未有明日之吾而能有明日之吾者,不遠矣。以化言之,亦與父母未生以前一而已矣。盈天地之間,絪縕化醇,皆吾本來面目也。其幾,氣也;其神,理也。釋氏交臂失之而冥搜索之,愚矣哉!

  其化也速,則消之速;其化也遲,則以時消者亦以時息也。故倉公謂洞下之藥為火齊。五行之化,唯火為速。大黃、芩、連、梔、檗之類,皆火齊也,能疾引入水穀之滋、膏液之澤而化之;方書謂其性寒者,非也。火挾火以速去,則府藏之間,有餘者清以適,不足者枵以寒,遂因而謂之寒。可謂其用寒,不可謂其性寒也。嗚呼!不知性者之不以用為性,鮮矣。天地之命人物也,有性有材有用;或順而致,或逆而成,或曲而就。牛之任耕,馬之任乘,材也。地黃、巴戟天之補,梔、檗、芩、連之瀉,用也。牛不以不任耕、馬不以不任乘而失其心理之安。地黃、巴戟天之黑而潤,受之于水;梔、檗、芩、連之赤而燥,受之於火。乃胥謂其性固然,豈知性者哉!

  藥食不終留於人之府藏,化遲則益,化速則損。火郁而有餘者不消,則需損耳。損者,非徒其自化之速不能致養,抑引所與為類者而俱速。故梔、檗以其火引火而速去,半夏、南星以其滑液引入之液而速去。謂梔、檗涼,半夏、南星燥者,猶墨吏貧人之國,而謂墨吏貧也。

  《內經》雲:「寒之中人,巨陽先受之。」方術之士不知其說,謂膀胱之為府也薄,寒易人焉。夫纊絮之厚以禦服之者之寒,豈自禦乎?膀胱中虛,將誰禦乎?府藏之位,肺最居上,膀胱最下。肺捷通於咽,膀胱捷通于陰竅。涼自上入,肺先受之;寒自下生,膀胱先受之。故感涼而鼽咳必中于手太陰,感寒而炅熱必中於足太陽。《姤》之二所以為「包有魚」,《夬》之五所以為「莧陸夬夬」也。故力未足以閑邪者,莫如遠邪。

  《易》言「先音霰。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以聖人之德業而言,非謂天之有先後也。天純一而無間,不因物之已生未生而有殊,何先後之有哉?先天後天之說,始于玄家;以天地生物之氣為先天,以水火土穀之滋所生之氣為後天,故有「後天氣接先天氣」之說。此區區養生之瑣論爾,其說亦時竊《易》之卦象附會之。而邵子于《易》亦循之,而有先後天之辨,雖與魏、徐、呂、張諸黃冠之言氣者不同,而以天地之自然為先天,事物之流行為後天,則抑暗用其說矣。夫伏羲畫卦,即為筮用,吉凶大業,皆由此出;文王亦循而用之爾。豈伏羲無所與於人謀,而文王略天道而不之體乎?邵子之學,詳于言自然之運數,而略人事之調燮;其末流之弊,遂為術士射覆之資。要其源,則「先天」二字啟之也。胡文定曰:「伏羲氏,後天者也。」一語可以破千秋之妄矣。

  《河圖》出,聖人則之以畫八卦。則者,則其象也。上下,《乾》、《坤》也。一、五、七,《乾》也。六、十、二,《坤》也。《乾》盡乎極南而不至乎極北,《坤》生乎極北而不底乎極南;《乾》皆上而《坤》皆下也。故曰「天地定位」,上下奠也。左、右,《坎》、《離》也。八、三、十,《坎》也,位乎右不至乎左。九、四、五,《離》也,位乎左不至乎右。中五與十互相函焉,以止而不相逾,故曰「水火不相射」。一、三、二,《兌》也。二、四、一,《艮》也。一、二互用,參三、四而成《艮》、《兌》,故曰「山澤通氣」。《兌》生乎二,故位南東。《艮》成乎二,故位南西。《艮》、《兌》在中,少者處內也,而數極乎少,少則少也。九、六、八,《震》也。八、七、九,《巽》也。八、九互用,參六、七而《震》、《巽》成。《震》自西而北而東,《巽》自東而南而西,有相追逐之象焉,故曰「雷風相薄」。《震》成乎八,故位東北。《巽》成乎九,故位西南。《震》、《巽》在外,長者處外也,而數極乎多,多則長也。朱子曰:「析四方之合以為《乾》、《坤》、《坎》、《離》,補四隅之空以為《兌》、《巽》、《震》、《艮》。」亦此謂與!

  《河圖》明列八卦之象,而無當于《洪範》;《洛書》順布九疇之敘,說見尚書稗疏。而無肖于《易》。劉牧托陳摶之說而倒易之,其妄明甚。牧以書為圖者,其意以謂《河圖》先天之理,《洛書》後天之事;而玄家所雲「東三南二還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正用《洛書》之象而以後天為嫌,因易之為《河圖》以自旌其先天爾。狂愚不可瘳哉!

  曆家之言,天左旋,日、月、五星右轉,為天所運,人見其左耳。天日左行一周,日日右行一度,月日右行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五星之行,金、水最速,歲一小周;火次之,二歲而一周;木次之,十二歲而一周,故謂之歲星;土最遲,二十八歲而始一周。而儒家之說非之,謂曆家之以右轉起算,從其簡而逆數之耳。日陽月陰,陰之行不宜逾陽,日、月、五行皆左旋也。天日一周而過一度,天行健也。日日行一周天,不及天一度。月日行三百五十二度十九分度之十六七十五秒,秒母百。不及天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其說始于張子,而朱子韙之。夫七曜之行,或隨天左行,見其不及;或迎天右轉,見其所差;從下而窺之,未可辨也。張子據理而論,伸日以抑月,初無象之可據,唯陽健陰弱之理而已。乃理自天出,在天者即為理,非可執人之理以強使天從之也。理一而用不齊,陽剛宜速,陰柔宜緩,亦理之一端耳。而謂凡理之必然,以齊其不齊之用,又奚可哉?且以理而求日、月,則亦當以理而求五星。日、月隨天而左,則五星亦左矣。今以右轉言之,則莫疾于金、水,而莫遲於土。若以左旋言之,則是鎮星日行一周而又過乎周天者二十八分度之二十七矣。謂天行健而過,土亦行健而過乎?是七曜之行,土最疾,木次之,火次之,金、水、日又次之,其劣于行者,唯月而已。金、水與日並驅,而火、木、土皆逾於日;此於日行最速、太陽健行之說,又何以解邪?日,夫也;月,妻也;妻讓夫得矣。日、月,父母也;五星,子也;子疾行而先父,又豈理哉!陰之成形,凝重而不敏于行者,莫土若也。土最敏而月最鈍,抑又何所取乎?故以理言天,未有不窮者也。姑無已,而以理言:日,火之精;月,水之精也。三峽之流,晨夕千里;燎原之火,彌日而不逾乎一舍。五行之序,水微而火著,土尤著者也。微者輕疾,著者重遲,土愈著而愈鈍矣。抑水有質,火無質,日月非有情於行,固不自行,大氣運之也。有質者易運,無質者難運;難易之分,疾徐因之。陽火喜紆,而陰水怒決;陰之不必遲鈍于陽,明矣。然此姑就理言之,以折陽疾陰遲之論耳。若夫天之不可以理求,而在天者即為理,故五緯之疾遲,水、金、火、木、土以為序,不必與五行之序合。況木以十二歲一周,歲曆一次,故謂之歲星。使其左旋,則亦一日一周天,無所取義於歲矣。以心取理,執理論天,不如師成憲之為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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